临近午时,天气愈发酷热起来,崔尧穿着清凉的衣衫走到了招工处,身后还跟着一辆硕大的马车。
两个内侍小心翼翼地驾着车,生怕逾越了崔尧。
房遗爱听到动静,扭头看了过来,不由得嚷嚷道:“我的尚书大人,你干啥去了,一走一个时辰?你却不知这当口出了多少屁事!”
崔尧朝后努努嘴,说道:“某家去御膳房讨了几大桶绿豆汤,这鬼天气,莫要使人着了暑气。”
说罢又觉得不妥,从车上揪下来一个内侍吩咐道:“你,去太医院讨些藿香正气散来,有备无患。”
那内侍听了吩咐就要走,却又被崔尧揪住,不由得迷惑道:“天机大人还有何吩咐?”
崔尧从怀里摸出钱袋,掏出几粒金豆子说道:“莫要空口白牙,免得遭人闲话。
还有,车上的官服帮我送到浣衣局,这天气,用不了一个时辰也就干了,记得送回来。
莫要不舍的给钱,某家不差这些。”
那内侍陪着笑说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太医院那几个老儿哪敢要您的钱?老大人的牌位还在太医院供着哩,太医院得了老大人青霉素的秘方,无不以徒子徒孙自称,这不是打他们的脸呢?
再说浣衣局的娘们,若不是当初老大人一力护持,还不知这宫里有多少井下亡魂哩,如今大人让她们洗衣服是看的起她们,还收钱?怕不是要被戳脊梁骨呢。”
“少废话,让你给,你就给,某家还能占人便宜?没得辱没了身份。”
崔尧吩咐完,紧跟着漫不经心的说道:“还有一件小事,我就是打听打听,这宫里是不是有人看某家不顺眼?”
那内侍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连忙低声说道:“大人,这宫里的老人谁敢动大人的心思?弟兄们能活撕了他!
只不过您也知道,老大人离宫有些年头了,这几年后进的小子却是不懂这宫里的规矩。
难免有些行差踏错。”
崔尧来了兴趣:“展开说说?”
却不防那内侍瞥了一眼崔尧身后,崔尧回身看去,却见房遗爱一双牛眼瞪的恁大,一脸津津有味的听着。
崔尧失笑:“无妨,我舅舅,自己人。”
那内侍闻言才说道:“这几年,宫里添了不少贵人,咱们汉家的还好说,那些什么吐蕃的公主,突厥的胡女……不少都是带着野太监进宫的,这些人不知礼数,不识尊卑,故而做了不少粗陋的腌臜事。”
崔尧闻弦知意,遂道:“如此说来,不是冲某家,而是冲着武贵妃去的?”
那内侍点头:“正是如此。”
“原来如此,知道是谁吗?背后又是哪位?”
“回大人,这却不是哪位贵人主动使坏,起因乃是因为一个愣头青为自家对食出头,那厮的相好儿曾被武贵妃惩戒过,故而怀恨在心。”
“什么他妈的狗屁倒灶的事,原以为牵扯颇多,就这?那厮如何了?”
“被弟兄们揍了一顿,扔到柴房去了。”
崔尧诧异道:“为啥不做掉?”
那内侍更为诧异:“老大人曾立过规矩,绝不在宫里草菅人命,大人想改下吗?”
崔尧挥挥手:“算了,算了,不值当的生气,我姥爷的规矩就挺好,且守着吧。”
“诶诶。”那内侍一边答应,一边悄悄抹去冷汗,这位小爷的脾气似乎比老主人火爆啊。
“武贵妃在宫内可还安稳?有没有试着打压过你们?”
“回大人,那倒不曾,相反,武贵妃挺和善的,一般不与我等计较,时不时的还有赏赐降下,对我等也颇为热忱。”
“她……能分清谁是谁的人?”
“大差不差,依小人看来,似乎武贵妃有拉拢我等的念头。”
“以后若是她再拉拢你们,就适当的表现一些善意,不为难的情况下,能帮衬的就帮衬些。”
那内侍诡异的看着崔尧,眉梢挑起,语带猥琐的说道:“大人果真与她……”
这厮不光说,两个大拇指还一耸一耸的对在一起,猥琐的一塌糊涂。
“放你娘的屁,她比我娘也小不了几岁,敢造小爷的谣,锤不死你!”
“其实,武贵妃比新城公主也大不了十岁……”
崔尧笑着将那人踹走,不再理会。
房遗爱待那内侍告退后,才一脸艳羡的看着崔尧,说道:“好外甥,是长大了哈,和舅舅说说,你是怎么在宫里这么有势力的?”
“我姥爷给的啊。”
房遗爱一脸沉思,随后震惊道:“莫非天机老人当真是我二叔?”
崔尧不可思议的看着房遗爱,一脸惊叹的说道:“我原以为此事早就传遍朝堂了,二舅竟是不知?”
房遗爱羞赧道:“我还以为高阳是唬弄洒家的……那为何他老人家生前不回家看看呢?”
崔尧半真半假的笑道:“怕你妨他。”
“惯会说笑。”房遗爱大为不满。
“好了,好了,安排人将绿豆汤安置下吧,盛在碗中,让百姓随意取用。对了,方才你说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房遗爱从桶中舀了一瓢,先自己灌了个水饱,而后才喘着气道:“渴死我了,舒坦,这汤里为何不加冰砖呢?宫里有的吧?
要说也没甚大事,就是有几个浪荡子混在人群里摸人屁股,让洒家丢到河里了。”
“啊?今日不招妇人呐?他们上哪摸去的?”
“摸的汉子,故而才大打出手。”
……
“世风日下呀,被摸的是何等样貌?莫非男生女相?”
”非也,苦主乃是一个圆脸络腮胡的青年,也不知道那些闲汉怎么下得去手。“
“圆脸络腮胡?哦,那不稀奇。”
“怎么说?”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某家也说不清。”说罢,崔尧从车厢里掏出一壶葡萄酿,拔出木塞,一股寒气逸散开来。
“绿豆汤是给百姓准备的,某家专意给舅舅带的葡萄酿,不想舅舅如此喜爱绿豆汤,倒是唐突了,也罢,莫要浪费,某家自己消受了。”
房遗爱灌了一肚子绿豆汤,此时腹中却是丁点地方也无,于是嫌恶的瞪着崔尧,觉得这外甥越发的不招人待见。
房遗爱生了一会闷气,不过也只是一会儿,没过片刻,又没事人的与崔尧谈论了起来。
“尧儿,今日可是有不少娃儿前来报名,其中不乏孔武有力的后生,缘何非要一刀切的拒之门外呢?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如此死板,只怕会招致非议呀。”
“再有蛮力也是孩子,工地不是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尧儿看不起年轻后生?可你不也是半大孩子吗?”
崔尧摇摇头:“我对他们没意见,而是这帮人我另有他用。”
“作甚?”
“上学。”
“啥?你是不是癔症了?若有家有余财,可供给读书,他们何苦跑过来扛活?”
崔尧笑得很是开心:“某家见不得他们那般快活!我每日还需读书两个时辰,凭什么他们就能在街上耍子?
这不公平!都得给我读书、写字,谁他妈也不能幸免!”
房遗爱侧目:“其实读书对于那些小泼皮来说,应该算不得苦差事,你从小锦衣玉食,应是不懂,你大伯,就是我爹曾教导于洒家,读书对于百姓来说,是太过奢侈的美事。”
崔尧笑道:“我管他们是不是美事,反正某家高兴了才是美事。”
“莫闹,他们交不起束修的。”
“某家出了!”
“你没疯吧?你知道那得多少钱?”
“能有几个钱?藏书我清河崔氏有的是,饱读诗书的才子,我清河崔氏亦是有大把的存在!整理上几间房舍,一个师父带百十号人,也用不了多少靡费。”
“啥?百十号人?那还学个屁!一个好先生也不过能教十余人,带百十号人,你当放羊呢?”
崔尧点头:“对呀,就是放羊,能跟上的就跟上,跟不上的也莫要怨天尤人,吃不了读书的苦,做起苦力怕是也没那么多遗憾,某家又不是开善堂的,有教无类的屁话某家可不认。
再不济,认得几个字,会算个简单账,也不枉学上一遭,总比原本目不识丁的强吧?”
房遗爱的目光越发诡异:“你要做圣人?”
“不行吗?”
“不怕非议?”
“某家怕过谁来?”
房遗爱踟蹰了片刻,说道:“其实我房家藏书也不少,父亲生前积攒了不少孤本,六七百册还是有的。”
崔尧翻翻白眼:“算了吧,你家的书早就被我家的印书坊倒腾过了。”
“啥时候的事?”房遗爱惊愕。
“问你老婆,年前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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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三公子是不是癔症了?哪有白请人读书的买卖?你说三公子图啥?”
崔廷旭用扇子敲敲下人的脑袋,语带轻蔑的说道:“你知道个屁!知道不知道什么叫三不朽?”
“呃,不朽?是不是黄金、珠玉、宝石?”
“放屁,真是臭不可闻,尔等记住了,是立德、立功、立言!《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曾言,太上有立德, 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一圈下人大眼瞪小眼,皆是两眼一抹黑。
崔廷旭得意的说道:“尔等不知,老爷也不怪你们,在什么地位做什么事,此事离尔等太远,尔等自然不解其意。
但我家麒麟子不同,要身家有身家,要身份有身家,要地位有身家。境界不同,自然与尔等不可同日而语。
吾家三郎有大志向!岂是尔等燕雀能明了?尔等能参与其中已是莫大的幸事,废话少说,都给我上街招生去。”
一圈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有些犯难。
一人说道:“只听过拦路劫道的,没听过拦路劫人读书的,若是那些下贱娃儿不肯来,怎么办?”
“找他们父母啊,哪有不明事理的父母?”
下人摇头道:“年龄太宽泛了,十二三的娃娃都能干活哩,更何况十六以下的。”
崔廷旭浑不在意的说道:“那就去抢、去偷、去骗,老爷是不在意怎么来的,老爷就知道你们老爷马上就是这长安最大书院的山长了。
比他妈国子监可大多了,到时候谁还耐烦去当个博士?呸,狗都不去。”
“若是惹到官府怎么办?”
“放心,都打点过了。”
下人们顿时吃了定心丸,官府不管,那还不容易,不就是劫人吗?谁他妈还不是行家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