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捏着手中的秘奏,指节有些发白,随即将身前的案几一脚踹到,厉声嘶喊道:“他还是去打倭国了,他果真去了,用着朕的士卒,去给他自己报私仇去了!”
武照连忙帮着他顺着气,嘴里不停的安抚道:“打便打了,不过是一化外蛮夷耳,用得着这么生气吗,气坏了身子可不划算。
再者说,那倭国的浪人不也是插手过辽东之战吗,左右也算是师出有名,何必这么大气性?”
李承乾捶地嘶喊道:“朕是气他肆意妄为嘛?难道他给朕上一道奏疏,朕还能拦着他?朕不知道那蛮夷之地无关紧要?这黄毛小儿越发不把朕放在眼中了,朕要办他!朕要办了他!!!”
武照急忙将地上散碎的盘盏踢到一旁,免得扎着满地撒泼打滚的陛下,嘴上也不停歇,不住的劝慰着:“陛下,陛下,您小点声,这宫里宫外的,谁知道有谁和哪家大臣通着气呢?
您嘴上是痛快了,万一真有那拎不清的当真了?到时候不是徒增烦恼?妾身问您,这每年将近千万贯的内饷还要不要了?
当真把崔尧那浑小子掀翻了,这枝蔓牵扯的您是要如何处理?弃之不用吗?那可是大唐的摇钱树哩,若既往不咎,您知道这底下的人会不会心悦诚服?万一在暗地里使绊子呢?
依妾身看,这不过是那浑小子借机撒泼罢了,毛驴性子您得顺着摸,有本事的人谁还没点脾气?
您说您是可着一头顺毛驴好安抚,还是面对着无数心思不明的人好统御?
再者说,崔尧这孩子也算是在您眼前长大的,他到底是不是坏种,您还能不知道?亲兄弟还有打架骂街的时候,何况乎甥舅?您怎么说也是他的大舅哥,新城还能看着两个亲近的人当真老死不相往来?
您当初要夺了他的兵权不过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即便掺和了点旁的心思,那不是还没有付诸行动吗?
一切都可以挽回……”
李承乾旁的没听到,就最后一句听的真切,于是一屁股坐了起来,绷着脸说道:“当真可以挽回?他要是不给朕来请罪又该如何?”
……
……
好嘛,武照一阵郁闷,合着刚才都白说了,你家训驴是指望着驴主动给自己顺毛吗?
“其实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也一样的。”武照随口说道。
“那不成了我错了吗?哈,朕没登基的时候,父皇就让朕让着他,朕登基了,还是朕让着他,这他妈的,朕不是白登基了?”
“陛下莫使性子,臣妾就不信先皇没有亲自去笼络过臣工,您不能这般意气用事!要知道天下都是您的,不拘崔尧或是其他臣工都是为李家天下忙活的人。
即便为了天下,您也得有这个心胸啊,再者说,陛下妄自委屈,折节下交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美谈,又不丢人,您这般端着属实没个道理啊。”
李承乾有些心动,随即说道:“当真没有人会笑话朕?”
“您自断臂膀才会惹人发笑哩。”
“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
李承乾咂摸着这句话,突然问道:“此言出自何典?为甚朕没听说过?”
武照笑道:“这不是大唐的典籍里的话,乃是西市那些大食人书里的话,妾身在市井中听过一耳朵,觉得有些意思,就记下来了。”
李承乾听完就恼:“番人的典籍里能有什么狗屁道理?你又唬我!”
“哎呀呀,话糙理不糙哩,妾身前几日在寺院里与玄奘大师辩经,大师还说过此言颇有佛理哩,错不了,您信妾身的。”
李承乾斜眼看着武照,表情终于转为戏谑:“就你?还与玄奘大师辩经?你要不要照照镜子?”
武照见陛下终于从失控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总算是放下了负担,与他调笑道:“怎地?陛下看不起臣妾?臣妾向佛之心甚坚,连玄奘大师都夸臣妾哩。
不过玄奘大师说话就怎么讨喜了,他非说臣妾注定一生无子,且此事还是臣妾的福报,真不知道这些高人为甚要如此说话。
妾身没孩子还成了福报了!气的妾身把准备的香油钱原封不动的又带了回来,哼。”
李承乾拍拍 她的手说道:“又去拜送子观音了?”
“嗯。”
李承乾陡然想起了父皇留下的隐秘手札,拍着武照的手说道:“无子就无子吧,对你,对朕,对大唐来说,或许当真是福报哩。”
武照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她早就悟出了里边的弯弯绕,虽说有些不甘心,可还能去和一个死人计较不成?
或许在她心里,也从未觉得自己能够和吕后一般临朝听政,没了母凭子归的媒介,她的野心还真就催发不起来。
“哼,说不得是陛下克的妾身,哪天等您厌烦妾身了,记得把妾身贬出宫去,妾身也和旁人试试,是不是当真一世无子。”
“满口胡言!怎的养成了这么个惫懒的性子?”
“陛下发癫,就不许妾身颠嘛?好没道理!”
“朕何时发癫了?再胡言,小心朕不留情面。”
武照媚眼如丝的说道:“那您倒是上手段呐?”
“咳咳,大白天呢,你看朕这桌子上还一堆奏疏呢。”
“切,都是些罗圈话,扫一眼就过的事,要不妾身给您批阅?”
“不妥不妥,主要是后宫不得干政,朕还有批阅呢,你先回吧。”
武照站起身来,挑衅的说道:“又不是没批阅过,这会儿您又讲究起来了 ,罢,罢,放你一回,妾身耍去了。”
“等等,既是玩耍,不妨叫上新城一同顽去,那浑小子自离了长安,新城就一直龟缩在崔府里,也不知道天天忙活个什么?
你且拉她出去散散心,莫要憋坏了自己。”
武照笑道:“您是想从新城这里修复……”
“胡柴!朕不过是关心皇妹罢了,新城可说是朕带大的妹妹,莫要瞎说。”
武照看陛下有些脸红,也不戳破,于是便顺坡下驴道:“那妾身去了,您的皇妹据说最近迷上了机关消器,连同她那婆婆一起,整日鼓捣着什么玩意。
妾身也好奇的紧,这就去崔府看看去,说不得是什么新奇的好玩意哩。”
武照走后,李承乾有些怅然若失,随即从身后的暗格里掏出一封书信看了起来。
那书信已经磨得有些毛边,说明这封信属实被主人反反复复 看了许多次了。
那书信封皮的右下角隐隐约约写着长孙两个字,也不知道是哪个长孙写的。
“欸,舅舅啊,您是不是杞人忧天了?还是说当真就是您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要搅动风云?崔尧此子不好动呐,莫不如还是您亲自来做个赔礼的手信吧,否则难道还真让朕低头不成?”
李承乾摩挲了一会儿,转头点燃了烛火,将那封磨损的厉害的书信付之一炬。
……………………
“哟,这到底是个什么怪东西?为何不用牛马驱动就能走哩?”
武照兴致勃勃地看着新城摆弄着一个车车,眼里满是好奇。
新城显摆的将那半人高的车车往前推推,得意的说道:“如何?这是我婆婆画的图纸,我和姐妹们亲手做的!厉害吧?
你看,后边这个扳手叫做发条,只需拧上几十圈,便可自行走动一刻钟哩,这里面有个小胡床,只需坐上一人,搬弄这个圆盘即可控制方向,脚下亦有机关,只需轻踩即可刹停,厉害不厉害?”
武照将这小车一把端了起来,左右端详道:“这车车未免太小了些,得多瘦弱的人才能钻进去?”
新城嘟着嘴说道:“本就不是给大人做的,婆婆与雁秋妹妹到秋日也该生产了,这物事乃是给小儿做的。”
武照调笑道:“你这主母当真是好心胸,对庶子也这般照顾。”
新城有些气恼,嘴里兀自强硬道:“庶子怎么了?不也得叫我一声娘?再说雁秋妹妹最是听我的话,不似其他两个混球,这叫平衡势力,你懂吗?”
武照一阵失笑,心道就你后院这大猫小猫两三只,还需用什么手段?到底是孩子心性。
新城口里的两个混球,武照自是知道说的谁,在她心里,不过是两个骄纵坏了的大小姐,能有什么坏心思?可不像宫里的那些位,那才是真的修罗场哩。
新城看她不说话只是发笑,还以为她小觑了她的宝贝,连忙找补道:“你莫小看了这车车,别看只是玩具,里面涉及的机关可多着哩。
只一个差速器就险些让我疯掉,可难着哩,你放下,你看!这两个前轮走的时候外圈比内圈多转好些下哩。
可两个轮子在拐弯的时候恰好是同步的,你知道这又多难吗?”
说罢,新城又将车子翻了过来,指着一堆齿轮、连杆,嘴里巴巴个不停,不过武照却听的一脸茫然,心道她说的是个甚?明明都是汉话,咋就听不懂哩?
于是默不作声地转移话题道:“你知道你夫君最近和你大哥闹别扭了吗?”
新城一脸茫然地道:“怎么会?我夫君还在新罗哩,上次通信地时候还说公公又沾花惹草,让我告诉婆婆哩。
两人离得十万八千里,如何会闹别扭?”
武照见新城不似作假,便知道崔尧并没有将此事透露给家里人,于是心中稍安,想来这个浑小子还当真没有什么异心。
否则若是乱将起来,怎么会不提前安置家里。
于是笑着说道:“妾身也是听陛下瞎念叨得,许是二人在国策上有社么分歧吧,咱们莫管他,男人嘛,总是想要显摆自己的理念。
一个自诩圣皇在世,一个自诩诸葛重生,有些磕绊再说难免,其实都是小孩子脾气,回头等你夫君回来,你得说说他,莫要让你大哥下不来台。”
新城愤愤道:“他敢?反了天了,他还想说大哥?简直没了尊卑,你放心,等他回来,我便让他去宫里赔罪去。
不过我夫君也是娇惯的性子,跋扈了些也是在所难免,你回去也和大哥说说,平时多让让我夫君,我看大哥没登基的时候,二人的关系可好了。
许是大哥登基之后有些太端着了,我夫君一如既往的可是没变过,或是大哥觉得此刻身份不同了,需要注意一下?
若是这般,我便让我夫君收敛一下,莫乱了纲常。”
武照嬉笑道:“哪有那般严重,以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便是了,怪我多嘴,你大哥可没有那般小气,他那人你还不知道?一向大度的很,只是一时容易想左了就是。”
“哦,那确实是大哥的问题,身为陛下还是不要东想西想的,免得臣工揣测,回头我去宫里说说大哥。”
……
……
嘶,这小娘好利的口舌,竟是把老娘绕进去了,怎么就成了陛下的错了?
不对,不对,我得捋捋。
后院,崔夫人的肚腩越发庞大,她扶着肚子,不忘在手里摆弄着齿轮,偶尔停下动作,在纸上写写画画。
没过一会,一行复杂的算式就书于纸上。
随即烦恼的将毛笔丢了出去,嗔道:“怎么这么多公式?忒也累赘,这机关哪里都好,怎得就是非得扯上算学?越发无趣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不一会还是让青莲将算不出来的纸张拿了回来,冥思苦想的样子活像个学渣。
青莲宽慰道:“算不出来就别伤神了,要不奴婢将沈夫子叫过来?他对这新式算学倒是熟稔的紧,说句话的功夫就得出来了。”
崔夫人小气道:“这如何能行?这都是我爹留给尧儿的独门秘术,让沈夫子知道个一鳞半爪已经算是开恩了,如何能一股脑的泄露出去?”
青莲陪着笑道:“我看三郎也不喜此术,每次算数的时候好似屁股上长了钉子,恨不得用笔将纸张戳烂,想来是没什么爱好的。
沈夫子既然已经是三公子的家臣,这些东西总要传承下去不是?难不成您指望三公子自己钻研?只怕三公子即便嘴上答应,私底下也要埋怨您哩。”
崔夫人有些忧心,爹爹满肚子的本事,偏生自己与尧儿在这方面没半点天赋,当真是可恼。难道真要便宜外人?
崔夫人还是有些想不开。
青莲见此也不多说,提点一句是本分,若是干扰了主上的思路可就是越了本分了。
“去,把沈夫子叫来吧,顺便将我爹爹那本《浅记初中数学残本卷》给他,既然他有天赋,便让他遂了心吧。”
“喏,对了,夫人,前院里,武贵妃来了,此刻在与少夫人玩耍,用不用出面见一见?”
崔夫人闻言一怔,遂说道:“不需管她,在我儿没有明确心思之前,一切都当作不知道,你回头再提点新城两句,不闻、不问。”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