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闪烁，将冷白的光打在我疲惫的脸上。晚上十一点，我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准备离开办公室。财务部的灯还亮着，透过磨砂玻璃，我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是张明磊，我们部门的副总监。
“明磊，还不走吗？”我敲了敲门，探头问道。
明磊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未来得及掩饰的烦躁。他很快换上惯常的温和笑容：“马上就走，这个月的报表还有点收尾工作。”
我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并非财务报表，而是一本厚重的医学书籍，但他迅速合上了它，让我无法看清书名。
“你也别太拼了，田颖。”他语气中带着关切，“小辉马上就要高考了，这个节骨眼上，你得留点时间陪孩子。”
提到儿子，我心里泛起一阵柔软。是啊，转眼间小辉都已经十八岁了，而我和明磊做同事也已有十几个年头。我们从青涩的职场新人一路互相扶持，如今都已是公司中层。
“放心吧，我家小辉懂事得很，从不用我操心。”我笑着回应，心里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自从离婚后，我确实把太多时间投入工作，少了陪伴儿子的时间。
走出公司大门，初秋的凉风扑面而来。我裹紧风衣，走向停车场。手机响起，是我最好的闺蜜林晓梅。
“颖颖，你猜我今天在医院看到谁了？”晓梅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谁啊？”我漫不经心地回应，一边用钥匙解锁车门。
“张明磊！他在遗传科门口徘徊，神情特别奇怪。”
我系安全带的手顿了一下：“遗传科？他生病了？”
“不像，我看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色铁青。”晓梅压低声音，“你说，他会不会是查出什么大病了？”
挂断电话后，我心里泛起一丝不安。明磊是我在公司最信任的朋友，如果真遇到困难，我一定要帮他。但转念一想，明磊一向稳重自持，若不是大事，不会轻易表露情绪。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不禁回想起这些天明磊的反常举动。他请了好几次假，说是带儿子张小军体检。小军那孩子我见过几次，今年刚满二十，长得高大英俊，但性格内向，与明磊的沉稳干练截然不同。
第二天上班，我特意早早来到办公室，想在明磊上班前拦住他问问情况。然而他的办公室已经亮着灯，我轻轻敲门，没有回应。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明磊的公文包放在椅子上，拉链半开，露出一角文件。
我不是爱窥探别人隐私的人，但那天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抽出了那份文件。是一份dNA检测报告，封面上醒目地印着“亲权概率0.00%”的字样。我倒吸一口冷气，迅速翻到姓名页——张明磊与张小军亲子关系鉴定。
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我慌忙将报告塞回原处，刚转身，明磊已站在门口。
“田颖？”他疑惑地看着我，“有事吗？”
我强装镇定：“就是想问问你，小军的体检结果怎么样？你昨天看起来不太对劲。”
明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苦笑：“没事，就是普通检查。最近工作压力大，可能太累了。”
他明显在撒谎，但我不能戳穿。
周末，我回了一趟老家清水村看望母亲。村里最近正准备征地拆迁，家家户户都在盘算能拿到多少补偿款。母亲絮絮叨叨说着村里的新闻，突然提到：“记得老赵家吗？就村东头那家。出大事了！”
我漫不经心地应着，一边削着苹果。
“老赵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居然不是亲生的！”母亲压低声音，“听说老赵偷偷去做了亲子鉴定，结果一出来，他当场就把家里的东西砸了个遍。”
我的手一抖，水果刀险些划伤手指。明磊和小军的影子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后来呢？”
“老赵一声不响，假装要生二胎哄着老婆假离婚，把房产存款全转自己名下。等老婆要求复婚时，他直接带了个新相好回家，把前妻赶出了门。现在他前妻正闹着打官司呢！”
我心里一阵发寒。明磊也会这么做吗？他与妻子李莉结婚二十二年，是公认的模范夫妻。如果小军真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这个打击将如何摧毁一个男人的尊严？
周一回到公司，明磊请了长假。人事部的小张偷偷告诉我，明磊申请了整整一个月的年假，理由是“处理家庭事务”。
我拨通明磊的电话，提示已关机。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蔓延。
当晚，我驱车前往明磊家。那是城北的一处高档小区，我曾多次参加他们家的聚会。按下门铃，开门的是李莉。她双眼红肿，显然哭了很久。
“田颖啊...”她声音沙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明磊他...回老家处理点事情。”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莉姐，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李莉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这时，小军从楼上下来，看到我，表情僵硬地点点头，便径直走向厨房。
离开明磊家，我坐在车里，久久无法平静。李莉和小军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明磊一定已经摊牌了。
三天后，我接到了明磊的电话。他约我在一家偏僻的咖啡馆见面。当我赶到时，他已经在角落的位置上等着我，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
“我要离婚了。”明磊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小心翼翼地问：“因为...小军？”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随后是了然：“你看到那份报告了。”
我点头：“那天早上在你办公室，我不小心看到的。明磊，我很抱歉。”
明磊苦笑着摇头：“二十年，田颖，我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居然不是我的种。”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咖啡杯，指节发白。
“也许其中有误会？dNA检测也可能出错...”
“我做了三次！”明磊打断我，声音提高引来了周围的目光。他压低声音：“三次，不同的机构，结果都一样。小军不是我的儿子。”
我沉默了片刻：“你打算怎么办？”
明磊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李莉背叛了我二十年，我不会让她好过。”
接下来的几周，明磊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他先是向李莉提出假离婚，理由是“想生二胎，但政策不允许”。他承诺，等离婚后，他们会立即复婚，然后通过“特殊渠道”要一个属于他们俩的孩子。
李莉起初犹豫，但明磊巧妙地利用了她的愧疚感。他暗示自己已经知道真相，却又不说破，让李莉在良心的煎熬中一步步走入陷阱。
与此同时，明磊开始转移财产。他以“避免二胎政策审查”为名，将共同房产过户到自己名下，又将夫妻联名账户中的存款分批转出。李莉或许是因为内心有愧，对这些要求一一应允。
我目睹这一切，内心充满矛盾。作为明磊的朋友，我理解他的愤怒和痛苦；但作为女人，我对李莉的处境感到不忍。几次我想开口劝说明磊，但看到他眼中深不见底的寒意，又咽了回去。
离婚手续办得出奇地顺利。明磊承诺一个月后就和李莉复婚，然后他们一起去国外开始新生活。李莉签下离婚协议的那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田颖，我觉得明磊好像知道了什么。”电话那头，她的声音颤抖着。
我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含糊其辞：“别多想，明磊最近工作压力大。”
挂断电话，我感到一阵恶心。我成了明磊复仇的帮凶，却无力阻止。
离婚后的第二十天，明磊带着一个年轻女人回到了家。当李莉提着行李兴冲冲地前来商量“复婚”事宜时，看到的是明磊搂着新欢的场景。
“你来得正好。”明磊冷笑着对目瞪口呆的李莉说，“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小娜。我们要结婚了，请你以后不要来打扰我们。”
李莉如遭雷击，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明磊：“明磊，你说什么？我们不是说好...”
“说好什么？”明磊打断她，“离婚是你同意的，现在我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
这场争吵引来了邻居的围观。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明磊将李莉的行李扔出门外，重重关上了门。
第二天，李莉找到公司，眼睛肿得像核桃。我在休息室给她倒了杯水，她紧紧抓住我的手：“田颖，你都知道对不对？你一直都知道明磊的计划！”
我羞愧地低下头。是的，我早知道，却选择了沉默。
“小军不是明磊的亲生孩子，他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李莉泣不成声，“可他为什么不直接问我？为什么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震惊地看着她：“莉姐，你的意思是...”
“小军是试管婴儿！”李莉几乎是喊出来的，“当年明磊被查出不育，是他主动提出采用匿名捐献者的精子！医院应该有记录，可是那家医院早在十年前就倒闭了，记录也找不到了！”
我如遭雷击，突然明白了一切。明磊根本不知道，或者已经不记得这个事实。岁月的流逝掩盖了真相，而一份dNA检测报告轻易摧毁了一个家庭。
“我必须告诉明磊！”我立即拿出手机。
李莉苦笑着摇头：“没用了，他已经向法院申请了禁止令，不准我和小军接近他。他要卖掉房子，带着所有钱和新欢开始新生活。”
我驱车直奔明磊家，心中充满怒火。他怎么能如此残忍？即使最初是误会，在实施这么复杂的报复计划时，难道就从未想过给二十年的结发妻子一个解释的机会？
明磊开门见到是我，略显惊讶，随即了然：“田颖，如果你是来为李莉说情的，请回吧。”
我强行挤进门，直视他的眼睛：“明磊，小军是试管婴儿，当年是你不育，你建议采用匿名捐献者的精子！这些你都忘了吗？”
明磊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愤怒：“李莉编的故事？为了分财产，她可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
“这是事实！你心里清楚！”我坚持道，“那家医院虽然倒闭了，但总会找到记录。或者我们可以找当年的医生...”
“够了！”明磊大吼一声，面目狰狞，“我不育？真是天大的笑话！那份dNA报告白纸黑字写着小军不是我儿子！你现在是站在那个贱人一边了？”
我看着他扭曲的面孔，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也许明磊并非不记得，而是不愿记得。也许他需要这个借口来结束婚姻，开始新生活。毕竟，新女友小娜才二十五岁，能给他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
“明磊，你爱过李莉吗？爱过小军吗？”我轻声问，声音颤抖。
明磊沉默了片刻，转身望向窗外：“曾经爱过。”
离开明磊家时，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坐在车里，任由泪水模糊视线。这个看似突如其来的悲剧，其实早有伏笔。明磊的刚愎自用，李莉的怯懦逃避，以及我自以为是的沉默，共同促成了今天的局面。
一个月后，明磊卖掉了房子，带着新女友移居海外。李莉一纸诉状将他告上法庭，但由于证据不足，加上明磊精心设计的财产转移，她最终只分得少量补偿。
小军在得知真相后大受打击，辍学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
而我在公司再也无法面对那个空荡荡的办公室，最终选择了辞职。
今天，我路过明磊和李莉曾经的家，看到新主人正在粉刷外墙。鲜艳的红色油漆覆盖了原本的米白色墙面，像是要掩盖所有过去的痕迹。但有些痕迹，一旦留下，就永远无法抹去。
我继续朝前走，口袋里装着李莉寄来的明信片，她说在南方一个小城找到了工作，还在继续寻找儿子小军。明信片背面有一行小字：“沉默有时是最伤人的利刃，真希望我们当初都有勇气说出真相。”
雨停了，一道淡淡的彩虹挂在天边。我深吸一口湿润的空气，掏出手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无论未来如何，至少现在，我要抓住还能拥有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