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灼灼,金浪翻滚。
高阳立于田垄之上,目光扫过平安庄庄户们一张张饱含敬畏与期盼的脸庞。
那一双双炙热的眸子,此刻全都聚焦在他身上。
秋收,庄户人家一年到头最神圣、也最期盼的时刻。
这意味着今年过冬的粮食,意味着一家老小过年的开支,意味着来年的日子苦不苦!
而丰收之前,必有一项古老仪式——开镰!
主家之人需率先下田,由村中长者祈福,挥下第一镰,以求神灵庇佑,五谷丰登。
这算是大乾一个极为重要的仪式了!
“大公子,时辰到了。”
周老管事来到高阳身边,恭敬的躬身道。
高阳点头,转身走入临时搭起的草棚。
他褪下身上的锦袍,换上庄户们准备的粗布长衣,紧接着,庄子里最年长的“礼婆”颤巍巍地端着一个陶碗走来,碗中是调好的赭石油彩。
说实话,礼婆的手都在抖。
碗沿随着走路磕碰,发出细碎声响。
天啊!
她竟要给活阎王上油彩?还要在他面前跳祈福舞?
这不是活阎王面前班门弄斧吗?
天下谁人不知,活阎王在睢阳郡杀了个人头滚滚,杀了多少巫师,一手开水烫鸡专治官员假死和真死,闻名天下。
一想到这,礼婆不禁更抖了。
她小心的解释道,“主家,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开镰第一人,需得‘染尘接地气,祈神佑丰年。”
“嗯。”
“不过,你抖什么?”
高阳瞥了一眼,不由得一脸好奇。
“抖?没……没抖啊!”
礼婆强装镇定,用枯枝般的手指,沾着浓稠的赭彩,在高阳的额头郑重地画上三道象征土地、阳光和雨水的竖纹,又在两边颧骨各点一个圆点,寓意五谷丰登。
“主家,好了。”
高阳淡淡点头。
他随即起身,油彩微凉,泥土气息钻入鼻端,仿佛真与脚下这片土地连接的更深了。
“该我了,该我了。”
高长文见状,兴致勃勃的凑到了面前。
这对他来说,倒是人生初体验。
少年人的忧愁,来得快去的也快。
最起码高长文现在已经忘却了自己的远大志向,只剩找狗报仇这一条了。
很快。
上官婉儿和楚青鸾也凑上前,皆涂上了迷彩。
高阳不由得瞥了一眼,内心一阵感叹。
高长文涂得如同野人下山,辣眼得很,但上官婉儿与楚青鸾的油彩却平添几分异域风情,别有韵味。
“大公子,可以开始了!”
周老管事低声道。
高阳拿起一把磨得锃亮、刃口闪着寒光的新镰刀,大步走向面前这片等待收割的金色麦田。
庄户们屏息凝神。
一双双眸子,充斥着按耐不住的激动。
高阳下了田,微微躬身,而后右臂挥动,镰刀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银弧。
“嚓!”
伴随着一声清脆利落的割裂声响起,第一茬沉甸甸的金黄麦穗应声而落!
“开镰喽——!”
周管事见状,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苍老的声音穿透田野。
“开镰喽!!!”
刹那间,庄子百姓心中积蓄已久的热情轰然爆发,他们挥舞着镰刀,嘴里发出兴奋的呐喊声冲进麦田。
高阳立于其中,瞧着眼前的这一幕,嘴角不由自主的扬起,露出了一抹笑容。
秋风袭来,带着一股麦香,相比尔虞我诈的朝堂,这蓬勃的生命力,这实实在在的丰收喜悦,要更让人心安。
一时间。
镰刀挥舞。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
高阳直起酸痛的腰背,感觉浑身像散了架。
“呼…真累啊!”他长出一口气。
“大公子,夫人,快喝口水解解渴。”
周老管事带着几名下人上前,随即递来一碗水。
高阳也是真累了,额头渗出汗渍,身上的衣服也早已被汗浸湿,他接过这碗水,一饮而下。
咕噜!
高阳一口气喝了一大碗。
“周管事,这开镰挺累啊!祖父身体这么硬朗吗,一干干一天?”
高阳满目好奇。
定国公府可不只有平安庄一个庄子,此次高天龙便去了另一个大庄子,对此,他很有点担忧。
周管事一愣,随即笑道,“大公子,你大可放心,老国公只需割下第一茬,做个表率就够了,不会累的。”
“同是开镰,祖父只需割一茬,那本公子怎么一干干一天?就因为我身强体壮?”高阳一脸不满。
“不啊,大公子也只需割一茬就够了啊!”
周老管事本能的回道。
“什么?”
高阳惊了,声音拔高的道,“那你为何不早说,害本公子在这呼哧呼哧的挥动镰刀,一茬接一茬的砍了一下午?”
周管事也懵了:“大公子,你也没问啊。”
“老奴看您挥镰如飞,兴致高昂,还以为您久居长安,对这农事格外新奇,格外喜爱,因此都没让人来帮,特意把这最难割的地界留给您……”
高阳:“……”
他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大意了,没有闪!
高阳感受着腰酸背痛的疼,咬着牙的道,“周管事,你看本公子像没苦硬吃的人吗?”
“大公子,老奴错了。”
周老管事一慌,两条腿都软了,他连忙低头。
这要是高长文,他非得一脚踹过去,但对周老管事这么一个老人,他是真下不去脚。
“噗呲!”
一旁的上官婉儿和楚青鸾再也忍不住,捂嘴笑出声,她们难得见高阳如此吃瘪的模样。
“行了高阳,”上官婉儿走上前,额角细汗映着夕阳,油彩下的笑容格外明媚,“多动动也好,你体虚,强身健体是好事。”
她语气温柔,眼神却带着一丝促狭。
高阳:“……”
这话,透着一股言外之意啊!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不砍了,回去休息。”
高阳满脸怨念的丢下镰刀,迈步离去。
见状。
上官婉儿和楚青鸾连忙跟了上来。
上官婉儿见高阳真恼了,心头一慌,知道自己玩笑开过了。
哪个男人没有自尊心?
她快走几步,伸手轻轻扯住高阳衣袖,脸颊微红,声音细若蚊呐,“我错了,等晚上…卸了这油彩,好好补偿你,可好?”
须臾之间。
高阳脚步猛地顿住。
他回头,目光灼灼地盯住上官婉儿。
夕阳的金辉洒在她的脸上,那赭红的油彩非但无损容颜,反添一种原始的、野性的魅惑。
高阳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要的就是这迷彩!”
“啊?”
刹那间。
上官婉儿瞬间石化,脸颊腾地红透,如同火烧一般。
“高阳!你…你变态!”
这虎狼之词一出,上官婉儿连忙朝庄子跑去。
“婉儿,等等!这迷彩多别致啊!”高阳扬声喊道,语气带着戏谑。
上官婉儿连头也不回,跑得更快了。
高阳又看向一旁的楚青鸾,刚欲说话。
但在两人眼神交汇之际。
楚青鸾心头瞬间警铃大作,也脚下抹油,溜之大吉。
余晖洒下。
平安庄的小路下,高阳盯着跑路连头都不回的两女,嘴角一点点的勾起。
“青鸾,婉儿,你们等等我啊!”
说话间,高阳便慢悠悠的追了上去。
高长文看着这一幕,摸着下巴,一脸学到了的深沉,感叹道:“啧啧,还是兄长会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