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再冰隔着百来米,看到一栋建在背阴坡下的吊脚竹楼。
整体比较破败矮小,屋檐用茅草凌乱地铺了一层,和外面那些崭新的吊脚楼没法比。
“就在前面了。”
这一路上他都快被竹林子里的大蚊子咬出十几个包,再不到地方他都打算上科技手段了。
林奕森沉思了一会儿,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指大小的试剂瓶,里面盛着小半瓶浅灰色的溶液。
“要不要备点蛊毒在身上?”
他们目前见过的蛊师,一个是陆雪满一个是旅店那个老太婆,都不是什么善茬。
他有充足的根据怀疑这个阿林婆婆会对他们下黑手。
梁再冰很不给面子地冷笑一声,“你别班门弄斧了成不?”
“拿人家的蛊练的低低低配版去跟人家斗,你怎么想的?”
林奕森的脑子果然不同于常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眼睛里冒着跃跃欲试的火星子。
“那是因为我的研究才刚起步,等我采集到更多样本,对巫蛊的机制了解更深入之后肯定能用现代科技炼出更强大的蛊虫。”
梁再冰敷衍的嗯嗯两声,“那你加油。”
然后毫不犹豫甩下他往那间吊脚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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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寻常人家不同,阿林婆婆的门前并没有挂腊肉、辣椒之类的农产品,而是用油浸过的麻绳悬吊着一个个小坛子。
随着林间微风吹过,小幅度地晃荡着,隐隐散发着一股腐烂的臭味。
难道这是养蛊用的陶罐?
梁再冰起了探究的心思,轻手轻脚地用怨骨去够一个巴掌大的灰罐子,背后冷不丁传来一道苍老嘶哑的声线——
“嫌命长的话你就碰,我晚些去找寨子里的人把你拖去埋在山包里。”
梁再冰迅速把手缩回来了,转过身看向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老太太。
典型的苗族老太太长相,青蓝色的短衣长裤,头上包了浅蓝白花的头巾,肤色黧黑,苍老褶皱的脸上是毫不留情的刻薄神色。
但更让梁再冰惊奇的是,这位阿林婆婆居然和开旅店的那个老太太有八分像。
虽然他有点脸盲,但像到这种程度已经不能用大众脸来解释了吧?
梁再冰讪笑着道歉道,“我就是有点好奇而已,不是故意想动你家东西的。”
阿林婆婆冷冰冰地板着脸,并不吃他这一套,“谁让你来这的?”
老婆婆说话的时候嗓音异常的沙哑,几乎模糊得难以辨认,声带像是被灼伤过一般。
刚赶到门口的林奕森主动抢话,“是陆雪满让我们来的。”
“哦,那我知道了。”
阿林婆婆用食指点了点梁再冰的方向,又自顾自背过身,慢悠悠地往屋里走,“一次只能进一个人,你先来。”
没能让林奕森先趟雷,那很遗憾了。
梁再冰只能硬着头皮跟在老太太身后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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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脚楼的一层一般是用来堆放农具和杂物的,但这栋竹楼的一楼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一套老旧的木桌椅,就只有挨着竹木墙面的陶罐瓦翁。
梁再冰老老实实跟在阿林婆婆后头,在她对面的矮凳子上坐了下来。
阿林婆婆佝偻着伸出手,握住了茶壶的握把,在面前的瓷杯里倒了一杯刚泡好的万花茶。
清新自然的花香随着蒸腾的水汽弥漫开来,光是闻着就令人心情舒畅。
“来清醴做什么的,不要跟老太婆我绕圈子,直接说吧。”
梁再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先开口询问了另一个问题,“在讲正事之前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阿林婆婆不急不缓地品着茶,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我在寨子里开的那家旅店住宿,店主和您长得很像,你们是认识吗?”
阿林婆婆忽然冷笑一声,“你说的是阿水吧,那个老东西又去害人了?”
梁再冰没想到两人不仅认识,还有仇的样子,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没,算不上,我们这不还好好的嘛。”
“那是你们命大。”
梁再冰继续问道,“所以阿水婆婆是你什么人啊?”
阿林婆婆沉默的时间过于久了,将近五分钟才讲述起当年的往事。
“阿水是我阿妹,我们两姐妹一直在生苗寨子里长大,也一起跟着族里的阿婆学蛊。”
“但我一直看不上她,因为她的手段太下作了,杀活人养蛊,可是要背因果的,她以为自己能好几年?”
说到这的时候,阿林婆婆的的神色自然而然流露出不屑的情绪。
“好啦,不讲她了,讲正经事。”
梁再冰收起心里的揣度,从手机壳里拆出那张照片放在阿林婆婆面前。
即使是在昏暗的竹楼里,黎川明朗的笑脸却好似在发光一般,熠熠闪着光。
“这是我朋友,我还想再见他一面,可以吗?”
梁再冰说出口的时候,才发觉嗓音低哑下来,不自觉带上了破碎的乞求意味。
阿林婆婆从桌斗里拿去一根土烟杆,点着之后咬在嘴里吸了一口,在弥漫起的烟尘中淡然道,“人死如灯灭,为什么总是执着于这些?”
她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梁再冰低垂着脑袋,不看阿林婆婆,而是对着桌面上那张颠倒的相片发呆。
“……我还有话没对他说完。”
想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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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婆婆抬起烟杆在桌角磕了磕,费力地睁起层层耷拉的眼皮,幽晦不明地在他身后的位置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梁再冰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注意到阿林婆婆异常清澈的眼瞳,水泽莹润,宛如十八少女。
而这双黑珍珠一般的双眸嵌在一张苍老无比的脸上,就显得极其怪异。
梁再冰又扭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方向。
地面上投着两团漆黑的阴影,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
所以阿林婆婆这是……能看见鬼?
不过这种道行高深的蛊师,能开阴阳眼也没什么奇怪的。
在他愣神的功夫,阿林婆婆再次开口了,嗓音嘶哑得厉害,“我可以答应你,但愿不愿意做,你自己选。”
都来玩惊悚游戏了,哪还有选择的余地,不干通不了关啊。
梁再冰很果断地点头,“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