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贵小姑娘拿出自己的钢笔在江夏面前晃了晃:“你真的确定就是这个?”
“嗯呐!”
\"选用0.5毫米孔径的钢笔尖,把笔杆锯短,焊在6毫米的细铜管上。\"
江夏挪了挪身子,在墙上画了个\"Y\"型管道示意图:\"铜管分两路,一路接浸膏储罐,一路接压缩空气。利用文丘里效应,压缩空气会'吸'着浸膏喷出,形成50微米左右的雾滴,比头发丝还细,不会堵塞的……\"
条理清晰,原理分明,介绍简洁……
然而,现场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是的,这下子,大家伙全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江夏了。
“等等!” 王厂长急得往前凑了两步,手里的搪瓷缸子都差点没端稳。
“江工,这…… 这太玄乎了吧?”
王厂长心里直打鼓,昨天还跟旁边设备厂的老伙计吹嘘“中药厂来了个专家,我们的设备就要鸟枪换大炮了!”
结果,今天就变成 “钢笔头改造”,这要是传出去,中药厂用钢笔头造机器,不得被旁人笑掉大牙?
“您看咱要不要…… 再想想别的辙?哪怕买个便宜的铜喷头也行啊!”
王厂长是陪着城贵看见了计算机上,那些不认识的专家对这小子是评价的。专家们老在说他能“就地取材”,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材”能“就”到这种地步!
生产科老刘也跟着点头,手里的笔记本都停了:“江工,这钢笔尖细得跟绣花针似的,浸膏稠点不得堵成实心的?上次咱试过手摇喷雾器,就因为浸膏太稠,喷头堵得用铁丝通了半天才通开。”
前来支援的钳工李师傅没说话,伸手接过江夏手里的钢笔,对着阳光看了看。
诶,真就是上周自己帮闺女买的钢笔,啧啧,这玩意薄得跟纸片似的,焊在铜管上都怕一使劲捏变形,还指望它喷雾滴?
这玩意就适合插在上衣兜显示自己是个文化人……
别到时候压缩空气一冲,钢笔尖直接飞进罐里,那可就闹笑话了。
江夏看着一屋子人怀疑的眼神,连旁边端着茶水的大老王都偷偷捂嘴笑,无奈地叹了口气。
诶,我本将向心向明月啊……想着朴实一点……
他转身走到刚刷白的墙根下,用袖子把原先写的 “钢笔尖” 三个字蹭掉,胳膊肘抵着墙,手腕一转,写下一串让众人瞬间安静的字:
“一种基于文丘里原理的气液同轴式微雾化喷嘴”!
城贵凑过去,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基、于、文、丘、里…… 这啥呀?”
王厂长眼睛猛地一亮,搓着手重复:“文丘里原理!气液同轴!微雾化喷嘴!” 他虽然听不懂具体啥意思,但 “原理”“同轴”“微雾化” 这几个词,听着就比 “钢笔头” 洋气一百倍!
心里的忐忑瞬间消了一半,暗忖:还是江工有学问,换个名立马就不一样了,这听着就是外国专家搞的技术!
外国的东西,就是好!
没看东北制药总厂那边上了个联盟的生产线,都牛气的不行……
生产科老刘赶紧把这串字抄在笔记本上,笔尖都快戳破纸了,边抄边嘀咕:“文丘里…… 是联盟还是高卢鸡的专家?听着像高卢鸡那边的名,肯定是高科技!”
哟,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江夏瘪嘴,但还是清清嗓子补充一句:“这‘文丘里原理’是意大利物理学家文丘里在 1797 年发现的,简单说就是:流体流过狭窄的地方时,流速会变快,压力会变低。就像咱用茶壶倒水,壶嘴越细,水流越急,一个道理。”
“哦!你这么说我就懂了!前面岔路口有家川省人开的茶馆,里面的小二用这么长的茶壶嘴倒茶,那茶水流的歘欻欻的。我还以为是他举得高……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李师傅一拍大腿,有些乐不可支:“还得是文化人啊,一个倒水都能讲出这么多的道道……”
“嗯!是的……”
江夏继续画图,用粉笔在管道狭窄处画了个箭头:“咱这‘喷嘴’的钢笔尖就是‘狭窄处’,压缩空气从侧面的铜管流过来,到笔尖这里流速变快、压力变低,就会把上面浸膏管里的浸膏‘吸’下来,两者混合在一起,从笔尖喷出去。
工作状态下,不用考虑堵塞的情况……”
“至于你们考虑的这玩意经不经用的问题……呃,尽量找英雄笔吧,毕竟他们有点奢侈的在上面用上了‘铱’!”
城贵也恍然大悟,举着自己的钢笔说:“那我这钢笔写字,是不是也用到这原理了?墨水从笔尖细缝流出来,就是因为流速变快?”
“差不多这意思!”
众人满意点头。
就连大老王都抱着胳膊在人群后偷偷乐,不过,他想的却是:‘诶,对喽,就这个味儿!先甩个接地气的土办法把你们吓一跳,再掏个高大上的专业名词把你们震住。
这套路,这呆毛崽玩得是越来越溜了!’
但……
江夏看着众人瞬间转变的态度,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
他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对“洋名词”近乎盲目的信任,已经烙印在许多人的思维里。
大家勤劳、肯干,充满建设热情,但在面对源自外部、尤其是西方的概念时,那刚刚挺起不久的腰杆,似乎又不自觉地弯了下去几分。
“我这小翅膀拼命扇,想带来改变,可想要真正树立起对自己人、对自己技术的信心,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
“不过,仔细想想,这又能全怪大家吗?”江夏的思绪飘得更远。
即便是在几十年后,国家已然强盛,08年奥运会那般扬眉吐气之前,国际国内不也依然有数不清的声音在唱衰我们的祖国母亲吗?
直到航母下海、高铁飞驰,大家才敢拍着胸脯说 “华国行”!
民族自信的建立,从来都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跋涉,需要实实在在的、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来浇筑。
可转念一想,江夏的眼睛突然亮了。
对呀!以前不敢露真东西,是怕没粗大腿抱。现在 “大小姐” 横空出世,连高卢鸡都抢着买计算机,自己折腾的这些技术,凭什么藏着掖着?
多弄几个“世界第一”回来,让大伙都看到我们走在无比正确的道路上,那……
嘿嘿,想一想的还有点小激动呐!
不过,现在还不是畅想的时候。
江夏收敛心神,轻咳一声:
“好了,这个改造方案就这么定了吧,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嘛?”
“等等!”
“江工,我能发言嘛?”
就在王厂长拿着图纸,催促着来人赶紧动手干活的时候,一位跟着李师傅来的年轻人举了举手。
“哦,请说!”
“我……我想问,您这个热风的要求是65度!”
“嗯,是的。这个工艺的要求是中药厂的城贵同志提出来的,说是这样才能达到药效需求,有什么问题嘛?”
“江工!我跟热风炉打了快十年的交道,您的这个要求,达不到!”
江夏看向那位拘谨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师傅贵姓?”
仿佛被江夏的笑容鼓励了,年轻人定了定神:“嘿嘿,我姓刘,叫国强!”
“江工,中药厂的热风炉是是内燃式热风炉,和我们钢厂不一样,我们的热风炉直接用的高炉煤气,这边的,烧的是煤炭!”
“这煤炉烧的风忽冷忽热,就算让人一直盯着表都没用!”
“图纸上有解决哦!你看,用‘一种基于流体热交换的被动式控温盘管’!”
“又是‘基于’开头的!”王厂长眼睛更亮了:“好好好!基于好啊,一听就是这个味!走走走,干活干活……”
人群议论着“基于…原理”的新名词渐渐走远,刘国强却留了下来,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脸上带着一种不搞清楚不罢休的执拗,凑近江夏,压低声音说:
“江工,那帮人听着洋名词就晕乎,我可不行。您……您能给我仔细讲讲,墙上写的那个‘被动式控温盘管’,到底是咋回事不?
千万别再用‘一种基于’开头了,听得我脑仁疼!
我就想知道,它到底是个啥实在玩意儿,怎么就能把煤炉子那忽冷忽热的风给治住?”
江夏 “噗嗤” 笑了,刚才心里那点因 “洋名词” 而起的憋闷,瞬间烟消云散。他拍了拍刘国强的肩膀:
“好!就跟你说实在的!这‘控温盘管’,其实就是拿旧水管绕几圈!”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