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景逸辰醒来前半小时。
黑暗。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
宋星染的意识像是从冰冷粘稠的墨池底部挣扎着上浮,每一次试图冲破那厚重的混沌,都伴随着颅骨深处沉闷的钝痛和强烈的眩晕感。她艰难地睁开眼,视野里却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墨黑,仿佛坠入了永恒的暗夜。
“呃……”一声细微的呻吟从干涩的喉咙里溢出。身体各处传来清晰的钝痛,如同被重物碾压过,但并没有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脚趾——还好,都能动。看来在爆炸的冲击中,她幸运地没有遭受致命的创伤。
这个认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但下一秒,一种更强烈的、几乎要撕裂心脏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她!
二哥!
她猛地想坐起来,身体却被一个沉重而温热的躯体紧紧压着!那熟悉的气息,即使混杂着浓烈的硝烟、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也依旧清晰地钻入她的鼻腔!
是他!是二哥景逸辰!
他用自己的身体,在爆炸的瞬间,为她筑起了一道血肉之躯的屏障!
“二哥?景逸辰!”宋星染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法抑制的恐慌,急切地呼唤着压在身上的男人。她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他的脸庞,指尖触碰到他冰冷汗湿的额角,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
没有回应。只有他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拂过她指尖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证明他还活着的暖意。
“二哥!醒醒!你醒醒!”她的声音提高了,带着哭腔,双手捧住他的脸,用力地、却又不敢太过用力地摇晃着。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怎么了?伤在哪里?为什么叫不醒?
回应她的,依旧只有死寂的黑暗和他微弱的气息。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必须看清他的情况!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宋星染的慌乱。求生的本能和对景逸辰安危的极度担忧,压倒了身体的疼痛和未知环境的恐惧,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开始小心翼翼地挪动自己被压住的身体。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动着身上的酸痛,但她咬着牙,凭借着对景逸辰身体的熟悉,一点点地将自己从他沉重的覆盖下“抽”了出来。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如同在泥沼中跋涉。当她的上半身终于脱离了压制,可以半坐起来时,她已是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现在,轮到她了。她要把他翻过来,看看他的伤势!
黑暗中,她凭着记忆和触觉,双手摸索到景逸辰的肩头。他的身体异常沉重,左肩的位置似乎……触感有些异样?她是医生,一种不自然的肿胀和僵硬感透过衣料传递到指尖。
“二哥……忍着点……”宋星染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多的是决绝。她调整姿势,双膝跪在他身侧,双手紧紧抓住他右侧的肩膀和腰侧相对完好的部位。她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手臂上——
“嗯……!”一声闷哼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豁出一切的狠劲!
她用尽力气,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推动着景逸辰沉重的身体,试图将他从俯卧的姿势翻成仰躺。这个动作牵动了她自己身上的伤痛,更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身下男人左肩传递来的那种异常的沉重和僵硬。每一次推动,都像是在搬动一座山,汗水迅速浸透了她的内衫,混杂着灰尘和硝烟味,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几乎要力竭放弃的时候,景逸辰沉重的身体终于被她艰难地翻动了一个角度!虽然没能完全翻成仰躺,但至少他的侧脸和一部分胸膛离开了冰冷的地面。
宋星染立刻扑到他身边,双手急切地在他身上摸索着,寻找伤处。当她的手指再次触碰到他左肩的位置时,一种清晰的、令人心颤的肿胀和异常高温让她瞬间僵住!指尖下的肌肉紧绷如铁,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一种可怕的隆起,甚至能摸到一些湿漉漉的粘腻——是血!还有……一种骨头碎裂后特有的、令人牙酸的轻微摩擦感?
肩胛骨!他肩胛骨碎了?!
这个认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宋星染的心上,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窒息!泪水瞬间决堤,无声地滚落,滴在景逸辰冰冷的颈侧。都是为了保护她!他用自己的骨头为她挡下了致命的冲击!
不能哭!宋星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救他!你必须救他!
她狠狠地用衣袖抹掉脸上的泪水和汗水,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景逸辰可怕的伤势上移开,开始用有限的感官去感知这个囚禁他们的黑暗空间。
这十年她没少被他有意无意的训练着,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他总怕他护不住她,所以把能教给她的都让她在无意间实践。她摸索着他身上可能藏着枪的位置,她清楚的知道他甚至睡觉枕头底下都压着枪,很容易的找到了两把枪,她将一把塞在靴筒里,另一把别在腰间。
身下的地面冰冷、坚硬、布满砂砾和碎屑,可能是炸碎的混凝土块。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硝烟味和血腥味。空间似乎不小,她刚才翻身用力时,手臂没有立刻碰到墙壁。
绝对的死寂。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景逸辰微弱的气息。没有水声,没有风声,没有任何机械运转的声音。这死寂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心慌。
除了之前的气味,似乎还有一种……淡淡的铁锈味?或者……是地下水渗透的味道?这里像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地下室或防空洞。
她必须找到出口!找到水!找到任何能帮景逸辰处理伤口、维持生命的东西!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里。她小心翼翼地松开景逸辰,摸索着,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爬行。右手向前探路,左手则紧紧捂着因为剧烈动作而隐隐作痛的肋骨处。
黑暗吞噬了一切方向感。她只能凭借本能,朝着感觉上远离爆炸中心气味最浓烈处的方向爬去。指尖划过冰冷的碎石、断裂的钢筋、厚厚的灰尘……每一次触碰未知的物体都让她心惊胆战,唯恐摸到什么可怕的残骸或是……更糟的东西。
爬行是缓慢而痛苦的。膝盖很快被磨破,火辣辣地疼。手掌也被尖锐的石子划出了口子。每一次移动都牵动着全身的酸痛。但她不敢停。景逸辰微弱的气息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消失。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她几乎要被疲惫和绝望再次吞噬时,右手向前探出的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和坚硬!
不再是粗糙的水泥或碎石,而是带着金属特有的凉意和……竖纹?
墙壁?不!这感觉……是门!
宋星染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急切地沿着那冰冷的金属向上摸索。粗糙、带着铁锈颗粒的触感,竖立的、规则的纹路……是铁门!一扇厚重的、生满了铁锈的铁门!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在她心中点燃!她更加急切地摸索着门板,寻找门把手或任何可以开启的机关。指尖在冰冷的铁锈上划过,留下清晰的痕迹。终于,在门板中部偏下的位置,她摸到了一个同样冰冷、但形状熟悉的物体——一个圆形的、同样锈迹斑斑的门把手!
她用力握住那冰冷的把手,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向外拉!
“嘎吱——吱呀——!”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锈死了一百年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在这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无比刺耳!铁门异常沉重,并且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外面卡住了,只被她拉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一股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味和腐烂气息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
但这已经足够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蒙蒙的光线,从那条狭窄的门缝里透了进来!
光!有光!
虽然那光线微弱得可怜,但对于在绝对黑暗中挣扎了不知多久的宋星染来说,不啻于一道划破永夜的曙光!她的眼睛被刺激得瞬间涌出泪水,但她死死地盯着那条缝隙,贪婪地汲取着那微弱的光明!
她不敢耽搁,也顾不上门缝外未知的危险。她再次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体挤进那道狭窄的门缝。铁锈粗糙的边缘刮擦着她的手臂和肩膀,带来尖锐的刺痛,但她浑然不觉。求生的欲望和对景逸辰的担忧,赋予了她超越极限的力量。
终于,她整个人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更加狭窄、更加低矮的甬道。墙壁是粗糙的混凝土,布满了霉斑和水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腐烂的霉味。光线来自甬道尽头一个向上倾斜的、同样被铁栅栏封住的通风口,外面似乎是夜晚,只有极其微弱的月光透进来,勉强勾勒出甬道模糊的轮廓。
这里像一个废弃的地下通道或者管道维修间。
宋星染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地喘息着。新鲜的尽管污浊空气涌入肺腑,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被她艰难推开的铁门,里面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景逸辰还在里面!等着她!
她没有时间休息,更没有时间害怕。必须尽快找到有用的东西!
借着那微弱的月光,她开始在狭窄的甬道里摸索前行。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搜寻任何可能救命的东西。
甬道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杂物:腐朽的木板、断裂的管道、生锈的铁桶……大部分都毫无价值。她的心一点点下沉。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目光扫过甬道尽头通风口下方的一个角落。那里似乎堆放着几个落满厚厚灰尘的、像是木箱或工具箱的东西?
希望重新燃起!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顾不得膝盖的疼痛,扑到那些箱子前。
第一个箱子是空的。
第二个箱子里面只有一些破布和碎木屑。
她的手因为紧张和急切而剧烈颤抖,摸向第三个箱子——一个看起来像是旧医疗箱的金属盒子!
她用力掀开同样布满铁锈的盒盖!一股浓烈的灰尘和过期药物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咳嗽起来。但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盒子里的东西!
虽然蒙尘,但她清晰地看到了:几卷边缘泛黄但还算完整的纱布!几瓶玻璃瓶装的、标签早已模糊不清的液体,可能是酒精或消毒水!甚至……还有一把生了锈但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剪刀!以及几块硬邦邦的、可能是过期药膏的东西!
够了!这就够了!
巨大的惊喜和感激瞬间冲垮了宋星染的防线,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将纱布、那几瓶可能是酒精的液体,她祈祷是酒精还有剪刀和看起来最“干净”的两块药膏一股脑地抱在怀里。这些东西在平时可能一文不值,但在此刻,就是她和景逸辰的命!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抱着这救命的“宝藏”,跌跌撞撞地冲回那扇沉重的铁门前。深吸一口气,再次用肩膀顶开那道缝隙,侧身挤了进去,反手将门尽量合拢,隔绝了外面那微弱的光线,也隔绝了未知的危险。
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再次将她包围。但她此刻的心境却完全不同。怀里的东西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和希望。
“二哥,我回来了!我找到东西了!坚持住!”她对着黑暗深处呼唤,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无比坚定。
“小染!小染我在这!”此刻景逸辰激动的近乎哽咽,他的小染永远是他的光。
她摸索着,握住景逸辰的手,“二哥别动,你受伤了。”。
指尖再次触碰到他冰冷汗湿的皮肤和左肩那可怕的肿胀时,她的心依旧揪痛,但不再是无助的恐慌。借着触觉,她开始了艰难而专注的施救。
“是的,肩胛骨应该是碎了。”景逸辰语气淡淡的,可以却让宋星染泪奔,只是他看不到。
她摸索着拔开其中一个玻璃瓶的塞子。一股浓烈刺鼻的酒精味瞬间弥漫开来——是酒精!她心中一阵狂喜!她用牙齿撕开纱布的一角,摸索地将酒精小心翼翼地倒了一些在纱布上。刺鼻的气味让她鼻子发酸,但她毫不在意。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颤抖的手,摸索着景逸辰左肩伤口的大致位置。隔着破损的衣料,她能感受到那里异常的肿胀、高温和湿腻。她咬着下唇,用沾满酒精的纱布,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加重他的痛苦。
“二哥,可能有点疼,你忍忍啊.....”宋星染的声音带着哽咽。
冰凉的酒精触碰到皮肤,景逸辰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闷哼,身体也微微颤动了一下。
宋星染手上的动作却更加小心翼翼。她一遍遍擦拭,尽可能清理掉伤口周围明显的污垢和半凝固的血迹。每一次触碰那可怕的肿胀和可能碎裂的骨头,她的心都像被针扎一样疼。
清理完伤口周围,她拿起剪刀,摸索着剪开景逸辰左肩处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料,让伤口区域完全暴露出来——虽然她看不见,但至少能更方便处理。剪刀生锈,并不锋利,剪起来很费力,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接着,她拿起相对干净、没有明显破损的纱布卷,开始尝试为他包扎固定。这是最难的一步。在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要包扎一个位于肩后、骨头可能碎裂的伤口,还要尽量起到固定和压迫止血的作用,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宋星染只能凭借触觉和记忆。她小心翼翼地将纱布绕过景逸辰的腋下,再艰难地拉到肩后,覆盖住伤口,然后用尽她所能想到的方法,笨拙地缠绕、打结。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景逸辰赤裸的肩头。她的手指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僵硬,好几次纱布滑脱,她只能耐着性子,重新摸索着再来。
“小染别怕,你是外科医生,就当我是小白鼠,可好?”景逸辰为了让宋星染放松,可是后者大滴的泪珠却掉落在他裸露的肩窝.....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她终于勉强将纱布缠绕固定在了景逸辰的左肩和上臂处。虽然包扎得歪歪扭扭,松紧可能也不够理想,但至少覆盖住了伤口,提供了一些支撑和压迫。这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心神。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黑暗中,她摸索着拿起最后找到的、一块硬邦邦的“药膏”。她不知道它是什么,是否过期,是否有用。但她别无选择。她用力抠下一小块,用指尖的温度努力将它焐软一些,然后凭着感觉,极其小心地、涂抹在景逸辰肩头伤口附近的纱布上。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只能祈祷它能带来一点点消炎或镇痛的作用。
她摸索着找到景逸辰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依旧冰冷,但似乎比刚才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是她的错觉吗?还是……包扎真的起了作用?
“二哥……你一定要撑住……”她将脸埋在他没有受伤的右肩颈窝处,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无尽的疲惫、恐惧,还有一丝微弱的、不肯熄灭的希望。
“小染别哭,……我们一定没事的,爆炸前我看到爸爸他们安全离开了……”他却害怕自己担心爸爸......
“二哥,我不哭,我给你说一下外面的环境。”
宋星染大致给景逸辰说了一下外面的情况,景逸辰的心底却有种说不出的狐疑,他们爆炸前应该是在一个村庄,可是听宋星染的描述这里应该是一个废弃的工厂或者是一个研究所的地下室。
黑暗依旧浓稠如墨,如同巨大的棺椁将他们包裹。身下的地面冰冷刺骨,空气里弥漫着死亡和腐朽的气息。景逸辰大脑飞速运转着,他必须从这里出去,好在他的枪是宋星染拿走的,那么至少可以肯定这里没有别人构成的危险。
“小染,我现在特别晕,你别怕,我稍微闭闭眼,我们从这里出去!”景逸辰说完却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