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慕予定在冰兰上的目光渐虚，脑袋中浮现出那个一身素裳、发丝尚湿的男子幻影，还有那双侍弄茶盏不惹尘埃的手。
片刻，她摇了摇头，盘腿凝息，进入灵墟识海。
灵柱里，有背靠而坐的影子。
那是被吸到灵柱里的大一。
子慕予面对灵柱，也在旁边坐下。
“聊聊呗。”子慕予道。
“……”大一没动，也不出声。
“你想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么？”子慕予微微前倾，手托下巴。
“你敢威胁我？”大一影子微移，应该是转过身来了。
子慕予情绪轻松：“大家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就只准你来威胁我？你难道不知，一段平稳、健康的合作关系最重要的就是势均力敌、供求合宜？”
“哼。”大一没哼得很响。
子慕予勾起唇角。
“鸿蒙渊里，到底哪些东西是你设定的，哪些不是？”她略呈随意地问。
“我只设定了世界观和规则。”大一道。
子慕予沉吟片刻，托着腮继续问：“人呢？”
“我设定的角色早死完了，都不知换多少代了。”大一道。
子慕予的手指轻轻在脸颊上敲：“修炼的等级，还跟你以前设定的一样吗？”
“我以前设定的可没有超品。都是林予安搞出来的。”大一语气略有些阴郁。
子慕予眸光一闪：“都是？还有什么？”
“我以前可没设定那么多阵法、符箓、法宝，还有神术，都是林予安出现后，事情慢慢就变了。什么「神祝术」、「裂神术」、「诛识砂」、「生生不息」统统是后来才有的。”大一道。
子慕予想了想：“或许是这个世界的人在发生进化，根本不关林予安的事呢？”
“自林予安出现在这个世界后，少则隔一年，多则隔三年便出现一些新物什，可林予安在万神台出事后的十余年，再无任何阵法、符箓、法宝和神术现世，这事又怎么说？”
“竟有这样的事？”子慕予心中暗忖，她抿嘴思考片刻，才又问大一，“你认为这样不是好事？”
“当然不是好事了。鬼知道事情继续演化下去，还会出现什么！”大一道。
子慕予朝大一的影子看去：“所以你怕了。你怕那些神明，总有一天会强得连你这个天道都控制不住？”
“……”大一没有立刻反驳，好像也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如此忌惮林予安，“我确实觉得，事情变得太快，容易脱离掌控。人类根本无法应对这些东西，会惶惶不安的。人心不安，这个世界就要乱。”
子慕予不置可否，只道：“那你当初为何没有设定不同的空间，将鬼、妖、人、仙、神彻底隔绝开来？”
“彻底隔绝？吴承恩设定的西游世界就是这般混沌，玉帝有自己的道教天庭，如来有统属的佛教西天，而唐王治下有儒家人间王朝，地藏王主管幽冥地府，妖魔在三界缝隙生存，万物交融，为何要彻底隔绝？”大一满是理所当然地道。
子慕予哑然。
这靓仔难不成受吴大作的启发才创造了这么一个世界？
“可是你抄得不像。而且唐僧八十一难的西天取经之旅，本就是将混沌力量纳入三界体系，祛除无明，走向澄明的过程。你看看大圣，不就是因为这样才由一个不在三界五行之内的混沌灵猴变成了天庭有编制的斗战胜佛？”子慕予道。
大一趴在灵柱壁上：“你果然知道《西游记》！”
子慕予轻笑。
她何尝不知大一提及西游也是为了试探。
可是，她接下来想与大一达成合作，需要给出点诚意。
“我知道你其实早就猜到了，只是在等我亲口承认。”子慕予放下托腮的手，一手搁置盘曲的腿上一手支起，上身微微前倾，气势顿增，“大一，我或许也能帮你找到答案，让你知道自己原来是谁。你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是不是太冒险了？云熠可未必知道什么《西游记》。”
大一沉默，应该是在斟酌思考子慕予的话。
良久，他道：“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子慕予眼睛眯起：“你和云熠是不是达成什么协议了？他是如何知道你的存在的？告诉我，他要你干什么？”
“……”大一犹豫片刻，终是道，“他能进入你的灵墟识海。”
子慕予不由得大惊。
“至于协议，很简单，我护你十年，他告诉我我是谁，再无旁的。”大一道。
子慕予狠狠一愣。
“真的没旁的了？你就这么相信，他不会通过这件事拿捏你，让你再做些旁的事？”她有些神色不定。
“旁的事？你是怕他会让我对你不利吧。”大一轻笑，“这点你大可放心，云熠，算是鸿蒙渊最重承诺之人了。”
子慕予上身直立，有些疑虑在眼底一闪而过：“你既认为他重诺，那必定也是相信他确实能告诉你你是谁的，为何还跟我说这些？”
大一嘿嘿两声：“我发现，云熠对你，非比寻常。这段日子，我算是想明白了。一路来算计我的，肯定是云熠。他让我失了道树，又让我困在这里，都是为了谁？”他的声音突然阴冷下来，“是为了你啊。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子慕予目光闪烁片刻，再度托腮：“你作为天道都不知道的事，我如何知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大一整个人背靠在灵柱上：“云熠这个人，心思太深沉可怕了。就算他最后践诺，我怕我会灵魂无存。我怀疑他因为林予安的事，恨上了我。”
“你想知道自己是谁，是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吗？”子慕予突然问。
大一微微一顿。
等子慕予以为他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却道：“是。”
子慕予面露意外之色：“为什么？”
“……我对这里……好像有些腻了。”
无限怅然，扑面而来。
“其实，就算你能回去，又能怎么样呢？现在的世界，已经不是你以前那个世界了。在那个世界，没有你认识的人，没有你认识的地方，一切一切，天翻地覆了。”子慕予道。
大一似乎有颤意：“可是我有预感，预感鸿蒙渊，也将天翻地覆。”
子慕予心下微异：“你为什么那么害怕改变？”
“改变于我，并非通往新生，而是通往深渊。”大一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