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台风真正发威,整栋别墅像被一只巨手摇晃,门窗发出“咯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桂儿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瓦片被掀飞的脆响、树木断裂的闷响,还有远处不知谁家屋顶坍塌的巨响,整夜无眠。
天亮时风势稍减,雨却还在下,推开一条窗缝,只见庭院里居然有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半个屋顶框架。几株名贵的茶花被连根拔起,池塘里的水漫过岸,与污泥混在一起。
一直到下午,风雨才慢慢地止住了。
台风过后,阿诚上街查看,回来说,街上都乱套了,主干道上,电车歪倒在路边,电缆线像断蛇般缠在树干上,商铺的招牌被吹得只剩骨架,碎玻璃、烂木板和污泥堆成小山。路上到处是被吹翻的黄包车,木架和招牌,车夫在一台一台的辨认着自己的车子。路边的小贩的摊位好多都被吹塌了,货物混在淤泥里面,可谓损失惨重。
桂儿听了不放心,就让他开着车带自己去当铺看一下。
路上的情形果真如阿诚所说那般触目惊心。
突然,桂儿看到透过车窗玻璃看到前面远处有一大片,看起来像垃圾堆一样的。
她奇怪的问:“咱们平常没有发现垃圾堆呀,今天换了一条路走吗?”
阿诚扭头看了一眼说:“小姐,就是咱们平常那条路。这里是贫民区呀,本来这里都是铁皮房和木头房子,所以损失格外惨重。”
桂儿连忙扒在车窗边上,远远看去,终于看清楚了,景象令人心惊,那些用铁皮、木板搭成的棚屋几乎全被摧毁,断壁残垣间,灾民们在泥水里翻找着尚能使用的家当,几个孩子抱着湿透的被褥坐在路边哭,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尖锐刺耳。
来到聚珍当铺。吴鸣锵正指挥伙计清理碎玻璃,见她来便迎上来:“小姐,你怎么来了?你放心,店里损失不算大。”他指着二楼,“就二楼、三楼的窗玻璃被吹烂了,雨水灌进来,打湿了些当品——不过都是些衣物、棉被一类,值不了几个钱,赔得起。”
他又引着桂儿去看地下室,入口处的积水刚排尽,地面还湿漉漉的。“幸好早有准备,值钱的金银器、玉器都搁在高架子上,水只没过脚踝,一点没沾着。”吴鸣锵拍着胸脯,“就是清理起来费些事,过几日就能照常营业。”
陈德和阿明正在清点受损的当品,桂儿说道:“大家都辛苦了,不过大灾过后,恐怕市面上不太平,还得小心防范。”
吴鸣锵赞赏的点点头说:“没想到小姐,虽在闺阁,却也懂些道理, 这年头本来日子难过,遭了灾,有些人一无所有之后就特别豁的出去,本来是良善之辈,反而变成亡命之徒了,像我们这种当铺,还真得打起精神来,以防有人劫掠。”
陈德和阿刚他们连忙点点头,说:“小姐放心,我们一定注意。”
回到家,丁香递来新到的报纸,头版用粗黑字体印着:“甲戌风灾!港九死伤逾千,房屋损毁无数”。内页配着照片:被夷为平地的渔村、浸泡在洪水里的街道、救援队在瓦砾中搜救的身影,文字里写着“维多利亚港内数十艘渔船沉没,九龙城寨半数棚屋坍塌,灾民无家可归,政府呼吁各界出钱出力赈灾。”
桂儿想起陈仲宇的书店,刚开业不久,不知道有没有损失,还有童玉君他们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就想着再跑一趟。
阿诚正备车呢,六斤就来禀报说:“桂儿小姐,之前的宋先生和我太太派了人过来问安,正在大门口等着呢。”
桂儿连忙出来,一个像小厮模样的人,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手里面还捧着一盒点心。
见到桂儿,笑着说:“桂儿小姐,你平安就好,少爷和少奶奶特别担心你的安全。特地叫我过来看一眼。不知道府上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我好回去禀报少爷和少奶奶。”
桂儿笑着说:“我们府上并没有什么损失。宋先生和你们少奶奶还好吗?”
小厮笑着说:“我们府上平安无事,多谢小姐挂念,既然小姐一切平安,我也就回去了。”
桂儿连忙说:“还劳你跑一趟,丁香,赏两个茶钱给这位兄弟,劳烦这位小兄弟,回去跟你们少奶奶说一声,我过几日去府上拜访。”
那小厮接过丁香递过来的钱,千恩万谢的走了。
桂儿见那人走了,正准备坐阿诚的车去陈仲宇的书店看看。
上了车,门还没关好,突然,一伙人从打开的大门冲了进来。
足有四五个青壮年,衣衫褴褛,拿着木棍和菜刀,一上来就朝着六斤的头上打了一棍子,六斤应声而倒。
“啊”阿英嫂尖叫着跑过去,想要护住六斤。
结果一下子被那伙人拿住了,脖子上被架着菜刀。
“你们想干什么?”阿诚喝斥道。
“大老爷不要惊慌,我们是灾民,家都被吹塌了,身无分文,一大家子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只是求财。”
“你们活不下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乖乖的,马上走人,要不然……”阿诚从腰里把手枪掏了出来,那些人一看到手枪,愣住了。
但是他们手上有阿英嫂和六斤,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桂儿从车上走了下来,对他们说:“你们如果真的是灾民,为什么要把我的奴仆打伤?分明是土匪。”
“少啰嗦,我们今天在路上,已经打劫了几伙人了。男的反抗比较麻烦,所以得先打倒。你们要是不给钱,那你们这两个仆人就别要了。”说着,那个拿菜刀架在阿英嫂脖子上的,男人举起了菜刀。
“等等,我们也受了灾,手头上也没有什么钱,这几块大洋,你们要就拿去,把人给放了。不然,阿诚哥,尽管开枪,把他们全都打死。”
说着,桂儿从荷包里掏出了几个银元,用力往前一丢。
一个看起来年纪小一点的青年连忙捡了起来。一伙人劫持着六金和阿英嫂慢慢的退到门口,然后把两人猛地往前一推,撒腿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