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钲声渐歇,帐内烛火突然齐齐爆亮,十二盏兽首烛台将虎皮大帐照得恍如白昼。曹纯执青铜酒壶立在帐柱旁,壶嘴腾起的酒雾在光影中凝成细碎金箔,他身后夏侯惇抚着独眼旁的刀疤轻笑,甲胄上的衔环随着动作轻晃,发出细碎声响。许褚双手抱臂倚在鹿角拒马旁,腰间九环大刀几乎垂到青砖地面,环上的铜铃被他粗重的呼吸震得嗡嗡作响;夏侯渊则将铁胎弓斜倚案几,鹰隼般的目光始终盯着关羽身后的周仓。
关羽解下青龙偃月刀横放在膝头,刀柄上的吞口兽首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周仓单膝跪坐在主位下首,铁塔般的身躯将身后两名持戟亲兵完全挡住,他粗大的手指摩挲着镔铁刀柄,掌心老茧与冰冷的金属摩擦出细微沙沙声。
“关将军且看!”曹纯忽然旋身,酒壶划出银亮弧线,琥珀色酒液精准落入关羽面前的错金酒爵,溅起的酒珠在半空凝成璀璨的珠帘,“此乃颍川三年陈酿,专为贵客开坛!”话音未落,夏侯惇已猛地扯开披风,露出胸前狰狞的箭伤疤痕:“当年长安大战,某家喝着这样的烈酒,连中三箭都没皱过眉头!云长今日若不饮尽此爵,便是嫌我兄弟的血酒不够烈!”
许褚突然闷哼一声,蒲扇大的手掌抓起案上鎏金酒坛,仰头灌下半坛,酒水顺着虬髯滴在锁子甲上,砸在青砖上迸出细碎水花。“关将军的刀,俺已经等候多时了!”他抹了把嘴角,酒坛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鹿脯跳起三寸高,“喝完这坛,咱们到辕门外比划比划!”
夏侯渊指尖轻抚弓弦,突然弹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听说周壮士善使劲弓?”他抬手取下墙上箭囊,十二支雕翎箭哗啦啦散落在案上,“某家新制的透甲箭,正缺试手的靶子。”
帐内气氛骤然紧绷,周仓霍然起身,镔铁刀在青砖上划出三尺火星。关羽却悠然端起酒爵,指尖摩挲着爵身精美的蟠螭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曹公的待客之道,倒比当年更热闹了。”他轻抿一口,喉结微微滚动,“只是美酒配佳肴,这黄河鲤的火候...”话音未落,突然屈指弹向酒爵,一滴酒珠破空而出,精准点在案上鲤鱼的鱼眼处。
“好!”曹操猛地拍案而起,震得虎符与舆图纷纷滑落,“云长这手‘点睛’绝技,当浮三大白!”他抓起酒樽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下颌滴在蟒纹袍上,“元让、子和、仲康、妙才!还不与关将军痛饮!今夜若醉不倒十员大将,谁也不许出这帐门!”
随着一声轰然应诺,夏侯惇抢过酒坛便要往关羽手中塞,却被曹纯侧身拦住。“兄长莫急!”曹纯旋身倒转酒壶,壶嘴抵住关羽酒爵,“当以古法行酒令——关将军若能连饮十爵不洒一滴,某家便以大礼为贺!”
周仓突然低吼一声,探手抓起案上三个酒盏,满盛酒水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他虬结的脖颈流进锁子甲,在烛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我家将军的酒量,曹公帐下无人能及!”他重重将酒盏砸在案上,盏中残余酒水竟凝成水珠,久久不坠。
许褚见状暴喝一声,抓起整坛酒泼向空中,自己则张开血盆大口,仰头接住如雨般落下的酒液。“痛快!”他抹了把脸,酒坛横扫而过,将案上蒸饼打得四处飞溅,“关将军,敢不敢与俺比这饮?”
关羽长笑起身,青龙偃月刀龙吟般出鞘三寸,刀锋挑起空中飞落的鹿脯,轻轻一送便送入嘴中。“既是曹公相邀,关某岂有不应之理?”他目光扫过众将,刀锋在烛火下划出冷冽弧光,“只是酒后无德,若某家醉了,诸位可要手下留情。”
曹操抚掌大笑,笑声震得帐顶铜铃齐鸣。他抓起案上的虎符,猛地抛向空中:“今夜虎符为令!谁能灌倒关将军,这虎符便暂掌三日!”话音未落,众将已如猛虎扑食般抓起酒坛,营帐内酒香四溢,刀光与酒影交织,一场不见刀兵的较量,在这夜色中愈演愈烈。
荀彧独坐帐角案前,素白宽袖垂落青玉案几,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刻满《孙子兵法》的竹简。烛火将他清癯的身影投在玄色帷幔上,与帐中喧嚣的酒影刀光恍若隔世。当曹纯的酒壶划出银亮弧线,当夏侯惇扯开披风露出狰狞伤疤,他望着关羽指尖轻叩酒爵的悠然姿态,忽然想起两年前关内对峙时,那人在万军阵前横刀立马的模样。
\"显示,可要添些热酒?\"亲卫的低语惊破思绪。荀彧抬眼望向高悬的北斗星,更鼓声透过牛皮帐传入耳中——戌时三刻,本应是军机议事的时辰。案上摊开的舆图被酒气熏得微微发皱,标注着刘彦军势的朱砂红点在烛光下格外刺目,此刻却无人在意。
青铜酒坛相撞的脆响中,许褚的九环大刀扫落半幅舆图。荀彧弯腰拾起,看见曹操掷向空中的虎符在帐顶投下斑驳暗影。他忽然轻笑出声,笑声淹没在众人的呼喝里。这场为关羽而设的盛宴,与其说是接风,不如说是试探——试探云长的气度,更试探荆州军的虚实。当周仓饮尽三盏酒水,当关羽刀挑鹿脯谈笑自若,帐中每个人的眼神都藏着算计,唯有酒液流淌的声音,成了最真实的兵戈之音。
案上凉透的茶汤泛起油花,荀彧将舆图重新铺展。他知道,这场不见血的宴席过后,曹操帐下的虎符或许会易主三日,但真正的胜负,早已写在关羽轻抚刀镡的指尖,藏在众人交错的甲胄缝隙里。
烛火突然明灭,荀攸持银盏踏着满地酒渍走近,袍角扫过案边滚落的蒸饼碎屑。他将盏中琥珀色酒液倾入荀彧未饮的茶盏,茶汤与酒水交融成奇异的琥珀色:“文若,又在算些什么?”
荀彧望着茶汤里晃动的倒影,指尖抚过竹简上“兵者诡道”四字:“公达可知,这虎符在空中转了几圈?”话音未落,许褚的暴喝震得帐顶积雪簌簌而落,青铜酒坛相撞的脆响里,荀攸忽然仰头饮尽盏中混酒,喉结滚动间溢出轻笑:“十二圈。恰如妙才案上的透甲箭。”
“该添些热酒了。”荀攸的声音裹着酒香落在耳畔,他伸手拢住案上被酒气熏皱的舆图,指尖拂过水纹处,“待这场酒局散了,或许该提醒主公,青州的风,比颍川的陈酿更易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