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强词夺理之言入耳,洛桑身后的众僧人顿时大怒,刚想上前辩驳,却被洛桑抬手止住。
“佛祖传教数千年,佛法无边,何时说过普度众生之事要分你我?”
洛桑双手合十,脸上不见丝毫惧色,淡然说道:“至于这葫芦,它是真君所赐,恕师弟我不能相让。”
萨迦派番僧闻言,脸上笑容渐渐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为首的番僧向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洛桑,声音低沉而危险:“洛桑师弟,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们萨迦派深受王公贵族信赖,执掌宣政院,统领天下释教。”
“而宁玛派早已不如盛唐时期那般强盛,你们哪来的本事在我们面前逞威风?”
此话一出,吴孟已经将手按在了刀柄上,宁玛派众僧更是怒目圆睁,但洛桑只是轻轻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番僧们见状,脸上浮现出更放肆的笑容,其中一位高瘦僧人说道:“提醒诸位一句,索南法王不日就会抵达沧州,到时候诸位可别后悔。”
洛桑目光如电,冷冷回应:“若索南法王敢现身沧州,怯薛军的铁骑定会将他当场拿下。”
出乎意料的是,番僧们闻言非但不惧,反而爆发出一阵大笑。
为首的壮番僧甚至夸张地擦了擦眼泪,“洛桑师兄啊洛桑师兄,你也太抬举怯薛军了,更高看那个乳臭未干的皇帝。”
说罢,他猛地收起笑容,声音陡然转冷。
“那小子就是个被流放的旁支,靠着几位先帝接连驾崩才侥幸登基,如今年岁不过二十五,哪来的胆子动我们萨迦派?!”
“况且,元廷需要密宗弘扬佛法、镇抚藏地万千信众,只有这样元廷才能高枕无忧,即便那小皇帝想对法王出手,但元廷满朝王公贵族可不会同意。”
“至于你们宁玛派...“他轻蔑地挥了挥手,“不过是小皇帝随时可以丢弃的刀罢了。”
这番话语如同火上浇油,宁玛派众僧再也按捺不住。一位年长僧人怒喝一声就要上前,却被洛桑横臂拦住。
只见洛桑嘴角微扬,声音不疾不徐:“圣上若治不了萨迦派,那龙霄真君呢?或者说龙尊王佛呢?”
龙尊王佛四个字一出,番僧们顿时脸色凝重,不敢在胡言胡语,手中的转经筒也停止了转动。
为首的番僧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挤出一个阴毒笑容,“你说那恶龙是龙尊王佛,那恶龙就真是吗?”
“洛桑师弟,师兄我再奉劝你最后一次。”他指向洛桑腰间的葫芦,“你将此物交出,待法王驾临时,我们可为你美言几句,让宁玛派免于灾劫。”
“毕竟你这葫芦里的药再多,也救不了整个河间路的百姓。若你执迷不悟,那你很快就会明白,为何我们萨迦派能位居四派之首!”
洛桑摇了摇头,淡然一笑,“莲花生大士让宁玛派在密宗之首的位置坐了几百年,不知萨迦派今朝可有人能比肩莲花生大士?”
这话一出,萨迦派众人顿时一滞,旋即就意识洛桑是在暗讽萨迦派德不配位,纷纷咬牙切齿地怒视着洛桑。
“好!好!好!”壮番僧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笑容越发狰狞,“洛桑师弟,我们拭目以待!”
随后他猛地一挥手,众番僧齐刷刷地退到街道两侧,让出一条道路。
那姿态,仿佛不是在让路,而是在为赴死者送行。
洛桑依旧神色如常,缓步朝城门方向走去,僧袍在晨风中轻轻摆动。
......
然而当洛桑一行人行至北城门下时,却发现丈余高的城门紧紧闭合,城门前站着数位披甲士兵手持长矛,不让任何人靠近。
洛桑整了整染尘的僧袍,上前施礼道:“施主,不知今日为何紧闭城门?可是城外出了什么事?”
其中几位士兵认出了这位最近救人无数的上师,脸上戒备之色稍缓。
一位士兵回道:“上师有所不知,今日天还没亮,城外就聚集了上千流民,都嚷着要进城求药。但丞相大人有令,染疫者一概不得入城,所以到现在一人都没进城。”
话音未落,众人便听见城门外发出巨响,哀鸣、乞求、嚎哭声交织在一起,夹杂着“砰砰”的撞门声,回荡不绝,令人难以忍受。
洛桑正欲开口,忽闻城楼上传来甲胄铿锵的声音。
抬眼望去,只见王保保按剑而来,他身披玄铁锁子甲,背负牛角长弓,腰间长刀随着步伐轻晃,在晨光中泛着森冷寒芒。
“王将军!”
洛桑见有相识之人,脸上一喜,上前恳求道:“将军可否行个方便?小僧有真君赐予的仙药,可解瘟疫。只需官兵协助维持秩序,必然不会生乱。”
王保保默然不语,只是抬手示意众人随他登城,当众人踏上城头时,城门外的景象瞬间令他们窒息。
只见城墙之下,黑压压的流民如潮水般涌动,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官道上。
老人佝偻着身子倚靠在墙根,妇人抱着孩子跪地哭嚎,青壮男子们则拼命向前拥挤,想要靠近城门。
他们衣衫褴褛,满身都是黑斑,已经畸形的关节让所有人都心生厌恶,但他们也想活下去。
“看清楚了么?”
王保保冷峻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他伸手指向城下。
“这些还只是今日新聚集的流民,从河间路其他地方,甚至更远的地方,还有成千上万这样的人正在赶来,你们手上的丹药又能救多少人?”
“上师不如将丹药留着,保沧州城内百姓无忧,而且城外这些流民大多都是违法犯忌之徒,不值得上师怜悯。”
洛桑说道:“将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见死不救,与杀人何异?”
王保保倏然转身,锐利目光直刺洛桑,“上师你救人也就罢,分文不取只会让人得寸进尺,最终遭殃的也只会是上师你自己。”
洛桑双手合十,眼中不见丝毫情绪,“若不是得龙尊王佛赐宝,小僧也不过是个寻常僧人,如果今日为求自保而弃众生于不顾,又有何脸面去见王佛?”
王保保闻言后沉默良久,终于重重叹了口气。
“开城门!但只准上师一行出去,流民一个也不许进城!”他挥手示意,随后又调来一队士兵,“你们随上师同去,务必维持好秩序。”
“诺。”
不多时,城门缓缓开启的声响在耳边响彻,随即就见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城内冲出,手中长枪寒光闪烁,在无数流民中硬生生劈开一条道路。
紧随其后的洛桑一行人缓步走出城门,当洛桑的红色僧袍在晨光中显现时,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骚动。
“是红衣菩萨!”
“恳求上师救命!”
众人看洛桑后如同见到救命解药,再次蜂拥而上,却在将士们雪亮的刀锋前戛然而止。
他刚取出葫芦,就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人群中炸响。
“那恶龙若真是密宗的龙尊王佛,为何不早些拿出宝物解救百姓?!”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满脸黑斑的汉子挤到最前,怒火满腔地吼着,“你们既然有药,为何不多带些来?这葫芦应该也不止一个吧?”
吴氏兄妹顿时持刀上前,一眼就看出汉子是受人指使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洛桑的手微微一颤,深吸一口气,回复道:“此葫芦是龙尊王佛所赐,丹药只能一颗颗取出。小僧也仅此一件法器,还望诸位施主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