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封密函以最快的方式送入将军府。
内容是沈廷章自请回朝。
他在信中言辞恳切:“京都之行有遇刺之祸,伤大明颜面,既将军府迟未回文,朝中震动,恐难自交代,沈某请带回原诏,向陛下亲陈日本立场。”
足利义政坐在殿中,手中捏着这封信,脸色难看至极。他沉默了许久,眼神变幻不定。
他太清楚了,如果大明使臣真的撤回,那朝中定会以“使节遇刺、日方怠慢”为由,堂而皇之地出兵。
可问题是,将军府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扣下沈廷章。
一旦动粗,那才真是给大明送了开战的借口。
经过反复权衡,足利义政只能勉强压下心中怒意,批准了沈廷章的“退使请求”。
“让他走,免得再生事端!”
足利义政冷冷吩咐、
事实上,他已经隐隐有些忌惮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明使臣了。
第二天一早。
大明使团开始公开收拾行装,准备返航。
京都城中纷纷传言:“大明气愤不过,已经撤使,要罢谈了。”
沈廷章甚至当众向京都几位高官告辞,面色冷峻,话中带刺,一副“受辱不容”的模样。
所有人都以为,大明真要撤了。
可谁也没料到,就在表面风平浪静的背后,沈廷章悄悄布下了一盘杀局。
他暗中留下三名心腹,安排在营地周围埋伏,并传令贴身亲兵:
“从今夜起,任何人不得靠近我书桌,若有人趁夜探查信件、公文,不许惊动,盯死!”
当夜,营帐早早熄灯,沈廷章披衣卧床,假装熟睡。
四更将至,子时初刻,一道黑影悄然掠入。
那人身形虽不快,但动作极为老练,熟练地绕过灯座和案几,径直走向沈廷章的书案。
他蹲下身子,小心地掀开书案最下层的夹层,迅速取出一卷密封公文。
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与冷光。
那封文书,是沈廷章亲自伪造的“密谋文”,内容写得惊心动魄,赫然写着:
“临行前已与岛津家达成初步协议,若大明愿助其称雄九州,我等可暗助其起兵,以策乱日岛诸侯……”
黑衣人小心将文书收入怀中,正欲退走,忽然,一道低喝声在黑夜中响起:
“拿下!”
话音刚落,四周火把齐亮,几道身影如鬼魅般掠出,将黑衣人围得水泄不通。
那人惊骇欲逃,却早已退路封死,被扑倒按在地上。
火光之下,他脸色惨白,露出面目,竟是随行文书房的小吏鲁尚德。
营中众人一片哗然。
“鲁尚德?你居然是倭寇内应!!”
鲁尚德脸色铁青,死命挣扎:“冤枉!我是怕漏了文件,才……才回来查账册,不曾偷东西啊!”
沈廷章走上前,冷声道:“你查的,不是账册,是情报!”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另一份文书,晃了晃:“你偷的这份,是我半日前亲笔伪造的。专门写给你看的。”
鲁尚德顿时如遭雷击,脸色从苍白变成灰土色,喉咙抖了几下,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翌日一早,天刚亮。
沈廷章亲自押着鲁尚德,大步踏入官署。
他的神情冷肃,目光如霜,身后一众大明使团成员整齐列队,皆披朝服、佩腰章,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京都官员仓皇迎出,尚未开口,沈廷章便厉声质问:
“本使奉旨出使贵国,却在京都境内遭遇刺杀,又在使团中揪出内奸!”
他一指鲁尚德,喝道:“此人潜藏我团,擅窃密文,图谋不轨!为何你们要在我使团中安插细作?!”
堂上顿时一片死寂,京都官员面色大变,一时不敢应答。
须臾,将军府派人赶到,将军足利义政亲自批来文书,只写寥寥几句:
“此人并非我方安插,必有他国奸人,欲借中日之交挑事生非。”
沈廷章冷笑一声,随手将那封文书摔在案上:“我不信。”
“既非你国所为,那为何此人行动如此熟稔地形、密接外商?又怎会在你京都官场附近活动自如?你说不是你们,那是谁?”
说完沈廷章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冷冷话语:
“本使已无须再留,京都已无礼待之义,大明自会另择交涉之法!”
话音未落,沈廷章袖袍一拂,领着使团扬长而去。
日本官府众人面面相觑。
这一次,大明使臣是真的撂下了脸子,不留情面。
将军府。
“将军,大明使臣已动身离京,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回头了。”
“呵……”
足利义政坐在榻上,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恼意。
大明使臣居然如此撂脸子,简直不把幕府放在眼里!
足利义政面子过不去,冷冷道:“回信大明,就说那些所谓的‘倭寇’,并非我日本国民,既然是在你们地盘上作乱,那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日本,不背这口黑锅!”
此言一出,将军府内陷入短暂沉默。
一名老臣轻声提醒:“将军,此举虽明哲保身,但若激怒大明,恐怕会被视为推责之语。”
义政摆了摆手,语气低沉:“不推回去,难道要我承认?一旦认下,今日是倭寇,明日就是出兵借口。”
众臣无言,有人暗暗叹息,也有人露出犹疑之色。
他们都明白,这一纸回信,虽巧妙“划清界限”,但大明那边会不会买账,还不好说。
更何况,如果真有一日,大明举兵渡海,这座古老的京都城,是否还守得住?
......
辽阔东海之上,乌云低垂,波涛起伏。
驶往大明的使团船队破浪前行,风帆紧绷,船头挂着明字红旗,在海天之间格外显眼。
船舱内,气氛沉闷如狱。
沈廷章坐在主舱中,章命人言行拷问刺客。
他觉得此事不像表面这般简单。
日本人的反应太不正常了,像是真的不认识这个刺客。
鲁尚德被四肢反绑,跪在甲板上,嘴角带着鞭痕与血迹。
他的眼神游离,面色惨白,汗水混着咸风,不住颤抖。
“再问一次,你为谁效力?”
使团中随行的锦衣卫立刻将一桶海水泼下去,带着血腥味的咸水浇得鲁尚德直抽搐。
“再不说,把你丢进海里喂鱼!”
锦衣卫低吼。
鲁尚德忍痛低头不语。
可下一秒,他的手臂就被锦衣卫一刀砍下,扔进大海中。
“再给你三息时间,不说,便死!”
“我说!我说!”
鲁尚德终于忍不住断臂之痛,嘶声哭喊:“是苏州贺家……是他们指使的!”
他颤抖着道:“贺氏盐庄,江南首富,表面是正经盐商,背后却勾结海盗、走私银两、暗铸兵器……甚至养贼养寇,假扮倭寇四处劫掠!”
“他们不是真想让日本乱……”
“他们要的,是大明自己乱!”
鲁尚德像疯了一样哭喊:“他们不想让你们跟日本和谈,也不想让你们一举荡平日本,他们想战事越久越好,这样他们才能卖更多的火药、船只、粮食,乱越久,他们越发财!”
“你以为他们怕倭寇?不!倭寇只是他们豢养的狗!”
沈廷章静静地听着,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海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袖,他却一动不动,双眼如铁。
这一刻,他心中的所有怀疑得到了印证:
刺杀他的人,不是反明的日本大名,不是室町幕府的试探,而是大明内部的利益集团下的黑手!
他们利用“倭寇”这个由头,煽动战火,打着敌人的旗号,却吸着自家百姓的血!
“……乱中取利,祸国殃民……”
沈廷章咬牙切齿,当即亲笔写下一封急信。
信封用油布包裹,上写两个字:“急密!”
他对亲卫赵宏说:“到了天津一上岸,立刻快马送入京师,交内阁首辅亲阅,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