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中亮起一片片星光一般的火点,那是一支支从各个村子里赶来的佛兵正向着开封城汇集而去,白莲教将围攻开封的部队集结点设在开封城周围的几个市镇和村庄之中,八卦军已经先赶了过去,各地的佛兵则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赵有柱也混在一个几百人的佛兵队伍里,里头有他们这一系的佛兵,还有路上陆陆续续加入的其他传主管辖的村子的佛兵,这些佛兵不像八卦军那样正规,基本都是寻常百姓的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各色头巾,腰间扎着经带作为标识,大多穿着草鞋,有些连鞋都没有,还打着赤脚。
武器装备也是五花八门的,以短木矛为主,少数配备着官军或地主团丁那里缴来的腰刀,有些还拿着锄头、镰刀等物,像赵有柱这一系的村寨发展较早,早已建立起初步的统治秩序,有一定的生产力,还收集和抓了一些工匠铁匠,能够自产一定武器的,装备则相对好一点,不少佛兵还带着弓箭和各式火铳,甚至有一队还抬着两门小炮,传主、管事之类的头目还有马骡可以骑乘,能穿上一件铁甲。
赵有柱也算是从小在军中混大的,很清楚这样装备杂乱、人员混杂的佛兵在战场上根本就没法统一指挥、密切配合,只能当作炮灰打人海战术,白莲教控制最深的开封府都是这副模样,其他州府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八卦军在向正规化转型,可白莲教总体上还是一支传统的自发的、散乱的民间宗教武装。
据秦传头探听来的消息,白莲教此番攻打开封动员了三四万的佛兵,八卦军中战力最强的乾军出动了五千多人,加上圆顿教入援的几千人,是要一举将开封城拿下。
开封城周围的清军大半都跟着图海去了南阳,只剩下万余人的豫勇新军,还有一部分绿营、民壮部队,可以称得上是空虚,清廷并非不知道白莲教在开封府的迅速发展,但他们显然也没想到这帮宗教疯子上来就要整个大活。
而且开封城作为天下名城、河南首府,历经修缮,城坚池深,当初吴军北伐军主力围攻开封城,城内大多只有时任河南巡抚佟凤彩临时招募的民壮,在吴军猛攻之下也把开封守了下来,如今开封周边“唯有邪教生事”,没有“反逆大军”,在清廷和河南官吏心里,就算白莲教集兵来攻,这开封城也不可能被一群邪教攻陷。
但赵有柱却一点都不看好开封城的命运,白莲教不是单纯的邪教,八卦军的战力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八卦军中那么多绿营出身的兵将,又纪律严明,战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当年保住开封的功臣佟凤彩早已病死,接任的河南巡抚却是个借着革新自救的名义大肆贪腐盘剥的无能之辈。
白莲教能在河南兴起,和这个河南巡抚的胡乱盘剥脱不了干系,之前吴军北伐开封是主要战区,开封府黄河段又时常泛滥成灾,革新自救中摊丁入亩是在河南最先施行,影响自然也最深,河南官吏不管百姓死活,只是一味去盘剥,百姓们自然就会去找别的活路,村寨乡间找上了白莲教,城镇之中也不可能不受影响。
赵有柱他们这一系的村子离开封城不远,沿着黄河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便来到一处黄河边的市镇,市镇里被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附近扎着一处八卦军的营盘,赵有柱在高处稍稍停了停,眯着眼观察了一阵,营盘是标准的清军立营的布置,外掘深壕、堆土作墙,营中反倒少有灯火,只有正中一处灯火通明,照出一面乾字莲花旗。
市镇外的一处牌坊下,一队队的佛兵正在那里集合,几个穿着绿营马褂、裹着素白头巾的八卦军神兵正在牌坊下点名登录,然后安排去不同的地方扎营,一名秀才模样打扮的白莲教徒拿着一张布告,在一旁高声宣读道:“教主得无生老母法旨颁下法令,上德应天堂香主亲笔在此,此番攻打开封,需谨遵我教律规,各部不得违反,违令者斩!三魂七魄立散无形!”
“此番攻打开封,需崇我教十规,不得临阵脱逃,不得梭巡不进,不得不听号令,不得抛弃教中兄弟,不得奸淫妇女,不得滥行烧杀,不得私藏战利,不得偷窃盗取,不得无故损毁良善百姓屋房物件,不得私自抢掠劫夺…….”
“其他还好说,不得抢掠,咱们打完这一仗,岂不是得亏本?”有一人嚷嚷了起来,惹得周围的一群佛兵也跟着嚷嚷,都喊着入了开封城要放手抢一把才行。
“此乃无生老母法旨,教主圣令,尔等都不听从吗?”一名八卦军神兵断喝一声,吓住那些嚷嚷的佛兵,冷眼一扫,见最先嚷嚷的那人穿着一身布面甲,知道他是个传主头目之类的,这才耐心的解释道:“不是让你们不要抢,是不能私自抢掠!要抢也得得了上头的法令、有组织、有纪律的去抢!”
“开封名城,打下来必然天下轰动,到时候全天下的眼睛都盯着咱们,若是你们在城里乱抢一通,搞得乱七八糟,咱们白莲圣教在世人眼中会变成什么模样?咱们圣教教众,都是因为被朝中妖邪、贪官污吏所害而入教的,你们也都是穷苦人出身,如何能去学那些贪官污吏,胡乱祸害百姓?”
“大军入城之后,会召集城内商户协饷,各个街巷都会划片纳捐,还有官府府库的钱粮、贪官污吏的家财,足够你们赚得盆满钵满了!”那八卦军神兵腰刀当啷出鞘:“圣教不会亏待了你们,但若是谁不听号令,必遭天打雷劈!”
一众佛兵都安静了下来,嘀嘀咕咕的悄声交流着,那秀才也没理会他们认不认真听着他的宣读,见没人再出声争论,完成任务似的继续把布告读下去。
“上头和下头不是一个东西,新的和旧的混在一起,既有秩序,又乱七八糟…….”赵有柱心中默默想着:“这就是……转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