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尘药铺。
眼看着那道纤细剑光破开雨幕,笔直一线,去往老龙城中心,汉子脸色大惊。
更是心急如焚。
郑大风抬起脚,向前跨出一步。
很快他又收了回来,直愣愣站在檐下,开始思索对策。
汉子自然想一道前去。
只是他要是一走,两间铺子这边,可就没人护着了。
听那小子说,阮秀而今,只是一位龙门境修士,对于她这个年纪,自然是难得的天纵奇才,搁在宝瓶洲那批山上年轻人里,都是排在第一梯队。
可对现在的老龙城来说,龙门境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郑大风实在是纳闷。
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底气?
金丹境纯粹剑修,这么厉害吗?
一把太白……
就算真是一把仙兵长剑,在郑大风看来,也是不够的。
苻家的半仙兵,就有三四件之多,更别提老龙城上方的那座云海,就是一件货真价实的仙兵。
老头子当初与他提过只言片语。
老龙城的云海,就是一座天地禁制,但这其实只是表面,真正的大阵枢纽,是在距离城外数十里的登龙台。
诞生于三千年前,也就是那世间最后一条真龙的登岸之地。
登岸之时,也是这条老龙遭受重创的时候,为避免大海倾覆沿岸百姓,一路追杀而来的几名仙人,各自施展大神通,差点当场就把它斩杀在此。
之后这条真龙,勉强提起一口气,登岸之后,一路向北,靠着巨大真身,生生撞出了一条二十万里走龙道。
再之后,光阴过隙,后世就有了那个骊珠洞天。
而这条老龙逃命的路线,起始于桐叶洲南部,越过整个东海,登岸老龙城,北上经过宝瓶洲,最后陨落。
这里有几个关键之处。
其一,起始之地的桐叶洲南部,后世多了一条蛟龙沟,蛰伏一大批海底水蛟。
登岸之地的老龙城,真龙遭受大道重创,精血与龙鳞,摔落人间无数,数千年后,被苻家掌控,打造出了一座登龙台。
最后一个,自然就是郑大风的家乡,那个真龙陨落之地的骊珠洞天了。
这才叫真正的,一鲸落,万物生。
不管如何,郑大风最担心的,还是那座登龙台。
上五境不出,根据那小子此前展露的杀力,哪怕遭遇数名元婴境围杀,就算打不赢,也总能跑。
可要是城主苻畦启动大阵,那就很难说了。
内城有苻城,而整个苻城,就有一道半仙兵小天地,一座山水大阵。
作为老龙城一手遮天的家族,实打实的千年底蕴,这种手笔,还是拿得出来的。
也就是说,即使登龙台不出,靠着两座天地禁制,苻畦都有无限逼近上五境的战力。
要是撑起登龙台大阵……
那么他就必定是十一境,甚至在十一境里,都不是什么纸糊的实力。
历史上,老龙城就曾爆发过一次内乱,大大小小十几个家族势力,联手“造反”,想要把那城主宝座给掀翻。
甚至这些家族,还花费了数十年光阴密谋,同仇敌忾,又买通了一大拨书简湖的山泽野修。
浩浩荡荡千余人,拧为一股,不下于任何一座宗字头仙家。
然后就被杀了个大半。
那个时代的老龙城城主,手持半仙兵,带领家族供奉,坐镇登龙台,“飞升云海”,战力通天。
完全可以说是一边倒的局面,抬指一戳,点杀仙人。
有点麻烦。
郑大风从裤裆里掏出老烟杆,蹲下身,开始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望着雨幕,眉头紧锁。
然后某个回过神,汉子扭头看向隔壁。
糕点铺子门口,青裙姑娘不知何时出现,背靠门墙,左手捧着一大包糕点,右手正往嘴里不停的塞。
阮秀已经很久没吃糕点了。
郑大风吐出一口烟雾,以心声问道:“阮姑娘?”
少女缓缓转过头。
“啥?”
汉子忍不住问道:“那小子去了城主府,你就没有半点担心?”
阮秀摇了摇头。
郑大风就更加费解了。
“他不是你男人?”
青裙姑娘腼腆一笑,罕见的挠了挠头。
“嗯……算是吧?”
郑大风再有第三问,“阮姑娘,你是料定,那小子能安然返回?”
阮秀点点头。
汉子顿时有些恍然大悟,猛然一拍大腿,联想到了某个可能。
“阮姑娘,阮师他……是否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自己怎么忘了,阮秀她爹,可是宝瓶洲第一铸剑师,出身风雪庙,更是一名十一境兵家剑修。
郑大风离开小镇之前,拜访过一次铁匠铺子,虽然没说几句,但到底是认识阮邛的。
而且听那时候街坊邻里的唠家常,据说这个阮师,还是个妥妥的女儿奴……
自己的闺女和女婿,在老龙城出现意外,当爹的岂会不来?
可是接下来,阮秀的一句话,就往他头上浇了一盆凉水。
少女两手叉腰,咽下嘴里的糕点,而后眨了眨眼,随口道:“没有啊。”
“我是从桐叶洲来的,我爹又不知道我回来了。”
郑大风一拍额头。
得,难怪这俩人能睡一个被窝。
都是心大的,不然凑不到一块儿去。
阮秀吃完了帕子里的糕点,也没跟他打个招呼,自顾自回了铺子。
郑大风原地想了片刻。
最后汉子把老烟杆撂在地上,一手伸进裤裆,掏出来第七把传信飞剑。
也没提笔写信,手掌轻轻一推,这把细小飞剑穿过雨幕,消失不见。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请动那个整天死人脸的女子,但事到如今,郑大风也只能试一试。
……
……
城外三十余里。
苻家拥有一座登龙台,是老龙城的第一禁地,毗邻大海,常年都有大批子弟把守,不得外人逾越雷池一步。
高度很有讲究,不多不少,刚好九十九丈,是南海之滨最高的建筑,守在高台的苻家子弟众多,但是登龙台上,就只有一人。
苻家最新的一位供奉,一名绿袍女子。
地位极高,据说去年来老龙城之时,是城主苻畦,亲自随行,护送她走上登龙台。
此后这位身份隐晦的女子,基本就没离开过此地,一直在登龙台结茅修行。
而在她来了之后,老龙城就有点……不太风调雨顺。
一把小巧飞剑,从老龙城方向而来,速度风驰电掣,转瞬落入登龙台。
女子睁开双眼,随手摘取,看完之后,面色一沉。
她今天收了两封信,时间挨得很近。
苻家的书信刚来,后脚郑大风的飞剑,就到了她的手上。
前者是要她走一趟城主府。
后者也要她走一趟城主府。
但意思却是截然相反,苻家要她行一次供奉之责,合力杀贼。
而郑大风,却是要她调转兵刃,催动登龙台,镇压苻家。
怎么选?
去往苻家问剑的那个年轻人,她其实知道是谁。
一年多的时间,炼化登龙台,虽然没有在苻家手上完全抢过登龙台的控制,但也炼了过半。
可以这么说,现在老龙城的“老天爷”,她与苻家,各自占据半壁江山。
昨日那一行四人,乘坐渡船抵达老龙城之时,女子就已经知晓。
曾经的这个“主人”,两年多未见……居然只是个金丹境。
看来没有多大长进啊。
女子忽然想起了昔年离开小镇之时,老神君说过的两句话,也是给她的两个选择。
要么一辈子俯首于人,乖乖听话,将来成就不说有多高,起码也不会太低。
要么拔剑弑主,大道之高,无穷尽也。
登龙台上,她站起身。
雨幕之下,形单影只,女子环顾四周。
任由雨水打湿衣衫,这名生而知之的神灵转世身,破天荒的有些呼吸急促,好似遭遇了什么大道之敌。
最后她的一双眼眸,逐渐转变为粹然金色。
宝瓶洲,五湖四海,九大洲,山上山下,甚至是整个人间大地……
皆是坟冢,尽是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