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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如同魔鬼最甜美的诱惑,让高尚浑身血液都为之沸腾,暂时驱散了那噬骨的恐惧。

他强压下狂跳的心脏,悄悄给身边几个同样眼神凶狠绝望、早已是亡命之徒的死士心腹使了个极其隐蔽的眼色,手缓缓地、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剑剑柄上,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也带来一丝病态的“掌控感”。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在惨白的脸上挤出几分“忠臣”特有的悲愤欲绝与“护主心切”,策动同样疲惫的坐骑,缓缓向失魂落魄的安庆绪靠近,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哭腔和颤抖,在死寂的洼地里显得格外刺耳突兀:

“陛下!陛下!臣……臣护驾来迟!臣罪该万死!万死啊!”他声音哽咽,仿佛痛彻心扉,“形势危急至此,请陛下速速随臣突围!臣……臣方才观察,东面唐军阵型似乎稍疏!臣愿以死开道,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护佑陛下杀出重围!陛下,快随臣来!”

他一边声情并茂地嘶喊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紧张而快速地扫视着安庆绪身边那几个警惕的亲卫,寻找着最佳的动手时机和角度,握剑的手心已满是冷汗。

然而,安庆绪并非蠢货。

连日来层出不穷的背叛、出卖、众叛亲离的惨痛经历,早已让他成了最惊弓之鸟,对身边任何人,尤其是对这个以智计阴狠闻名、心思深沉如海的“足智多谋”宰相,充满了最深、最刻骨的猜忌和恐惧!

高尚这突如其来的“忠勇”和过于靠近的姿态,在他眼中无异于毒蛇吐信!

他浑浊绝望的眼中,猛地闪过一丝极度的警惕和怨毒!

就在这时,高尚分开惶惶不安的人群,快步向他走来。

“陛下!陛下!”高尚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近乎悲怆的急切,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他步履看似踉跄,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了疯狂、绝望、以及如同精算师般冰冷算计的光芒。

他华贵的紫袍同样沾满泥泞,发髻散乱,脸上刻意挤出沉痛与焦虑交织的表情,仿佛忧国忧民到了极点。

然而,当他靠近安庆绪时,那只垂在身侧的、保养得宜的手,却看似无意地、极其自然地搭在了腰间的佩剑剑柄上,五指悄然收紧。

就是这细微的动作,如同淬毒的冰针,瞬间刺入了安庆绪的感官!

“嘶——”安庆绪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一股阴寒彻骨的恐惧感,如同一条真正的毒蛇,以闪电般的速度从他的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太了解高尚了!

什么忠君体国,什么君臣大义,在他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筹码!

为了活命,为了日后的富贵荣华,他什么事干不出来?

出卖同僚?构陷忠良?甚至……弑君!

高尚那闪烁着疯狂与算计的眼神,与那只坚定按在剑柄上的手,在安庆绪眼中无限放大、扭曲,最终凝聚成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号——死亡!这条毒蛇,终于要对主人露出獠牙了!

“护驾?突围?”安庆绪猛地抬起头,动作快得几乎扯断自己的脖颈!

布满血丝的双眼,此刻爆发出如同濒死饿狼般的凶残绿光,死死地、怨毒地钉在缓缓靠近的高尚脸上。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忽青忽白,毒瘾发作的痉挛混合着极端的绝望、刻骨的怨毒和濒临崩溃的疯狂,最终凝固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狰狞笑容,那笑容仿佛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高爱卿……”他的声音嘶哑、尖锐,如同夜枭在坟头啼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刮骨的寒意,“朕的好宰相!你是想……拿朕这颗大好头颅,去换你一条卑贱的狗命吧?!!”

“轰!”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

高尚脸上的悲愤表情瞬间凝固、僵硬,如同精心烧制的瓷器面具被重锤狠狠砸中,寸寸龟裂!

被戳穿心底最肮脏、最隐秘计划的惊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完了!任何伪装,任何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徒增笑柄!

安庆绪这疯子,竟然在绝境中爆发了野兽般的直觉!

退路已绝!唯有孤注一掷!

“动手!拿下昏君!”高尚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悲悯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凶光!

他如同一条被踩中七寸的毒蛇,发出一声因极度恐惧和破釜沉舟而扭曲变形的厉啸!

手腕猛地一翻,寒光爆闪!

那柄平日里更多是身份象征、装饰华美的文士佩剑,此刻却闪烁着最原始、最冰冷的杀意!

剑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安庆绪的胸膛!

什么君臣名分,什么帝王威仪,在生存的本能面前,一文不值!

“杀!”几乎在高尚拔剑的同一刹那,他身后早已蓄势待发的几名心腹死士,如同被按下开关的杀人机器,同时暴起!

呛啷啷的拔刀声连成一片!

他们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只剩下亡命徒特有的、被绝望点燃的凶残!

如同扑食的恶狼,悍不畏死地扑向安庆绪和他身边那几个同样惊愕的亲兵!动作迅捷、狠辣,配合默契,显然对这最后的一击演练已久!

“狗贼!好胆!”安庆绪脸上的怨毒瞬间被狂暴的杀意取代!

长期军旅生涯和刻入骨髓的暴戾性情,在此刻激发了他身体里残存的凶性!

面对那刺到胸前的冰冷剑锋,他竟不退反进!

口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兽性的咆哮!

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甚至不顾毒瘾发作带来的撕裂般痛楚,猛地挥动手中那柄同样出鞘的沉重佩刀!

刀光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不是格挡,而是凶狠无比地劈向高尚持剑的手臂!

“想拿朕的人头?朕让你陪葬!”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安庆绪脑中炸开,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痛苦——死,也要拉着这个背叛自己、算计自己、将自己拖入深渊的奸贼一起下地狱!

“保护陛下!诛杀叛逆!”安庆绪身边仅存的亲卫统领,一个脸上带着深刻刀疤、浑身浴血的汉子,此刻目眦欲裂,发出如同受伤雄狮般的雷霆怒吼!

他身边的十余名亲兵,是这支溃军中最后一批真正忠于安庆绪(或者说,他们的命运已与这位暴君死死捆绑)的燕军精锐。

他们眼中早已没有了生的希望,只剩下守护“陛下”至死的执念,以及被背叛点燃的熊熊怒火!

没有任何犹豫,他们如同磐石般撞向扑来的死士,手中横刀带着赴死的悲壮,狠狠斩出!

刀光剑影,瞬间在狭窄洼地的中心爆发!

“当啷!噗嗤!咔嚓——啊——!”

刺耳的金铁撞击声、利器切开骨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濒死者的凄厉惨嚎、愤怒的咆哮、绝望的嘶吼……各种声音疯狂交织、碰撞,瞬间压过了洼地外围的绝望哭喊,将这方寸之地变成了沸腾的血肉磨盘!

泥泞的地面被践踏得更加污秽,飞溅的鲜血如同红色的雨点,洒落在冰冷的泥浆、破碎的甲片和倒毙的尸体上。

“当啷——!”一声格外刺耳的震响!

安庆绪倾尽全力、状若疯魔的一刀,狠狠劈在了高尚匆忙格挡的剑身上!

巨大的力量震得高尚整条手臂发麻,手腕剧痛钻心,虎口瞬间崩裂,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冰冷的剑柄!

那柄本就不适合劈砍的文士剑发出一声哀鸣,险些脱手飞出!

“呃啊!”高尚痛呼一声,脸上伪装彻底撕碎,只剩下赤裸裸的狰狞和疯狂!“安庆绪!你这刚愎自用的废物!蠢货!”

他如同市井泼皮般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混合着血沫喷溅而出,“若非你屡次不听我言,刚愎昏聩,猜忌多疑,贪图享乐,何至于有今日之败!你的人头,就是老子唯一的生路!唯一的!”

他完全不顾形象,也放弃了任何章法,状若疯魔地挺剑,毫无花哨却凶狠异常地朝着安庆绪的头脸、咽喉、心口乱刺乱劈!每一剑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癫狂!

与此同时,死士与亲兵的交锋更为惨烈血腥。

一名身材矮壮的死士,眼中只有目标,对刺向自己的长矛视若无睹,手中的横刀凶狠地捅进了一名挡在安庆绪侧前方的亲兵腹部!

“噗嗤!”刀刃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他甚至手腕残忍地一拧!那亲兵身体猛地一弓,口中喷出鲜血,眼中却爆发出骇人的凶悍!

他竟不顾剧痛,丢掉武器,张开双臂死死抱住对手,张开满是血沫的嘴,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狠狠咬在对方毫无防护的咽喉上!

“咕噜……嗬……”滚烫的鲜血如同泉水般狂喷而出!

两人如同两只撕咬至死的野兽,在冰冷的血泥中翻滚、纠缠,最终同归于尽,滚倒在泥泞中,再无声息。

另一侧,亲兵统领势大力沉的一刀,带着破风之声,狠狠斩向一名试图绕后的死士!

那死士举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但亲兵统领的力量显然更胜一筹,刀势未尽,顺势一拖一削!

“咔嚓!”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中,那死士的半个肩膀连同一截手臂,竟被硬生生削飞!

白森森的骨茬和喷涌的血雨瞬间染红了一片!

死士发出非人的惨嚎,踉跄倒地,瞬间被混乱的脚步和泥泞淹没。

混乱中,安庆绪和高尚这两个曾经的主仆、如今的死敌,已然贴身缠斗在一起,翻滚着、撕咬着,滚倒在冰冷粘稠、浸透鲜血的泥淖之中!

泥浆、血水、破碎的甲片、甚至断裂的肢体,糊满了他们华贵的衣袍和脸庞。

帝王的威严,宰相的矜持,在此刻荡然无存。

只剩下最原始、最赤裸的求生本能与毁灭对方的疯狂欲望在驱使着他们。

“狗贼!朕待你不薄!荣华富贵,位极人臣!你竟敢反噬!!”安庆绪嘶吼着,如同地狱恶鬼,双手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掐住高尚的脖子,指甲深深嵌入皮肉!

他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恨意,更有一丝扭曲的快感——终于能亲手掐死这条毒蛇了!

“呃……嗬……”高尚被掐得眼球暴凸,脸色由红转紫,舌头不受控制地伸了出来,死亡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铁箍勒紧了他的灵魂!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一只手拼命去抠挖安庆绪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另一只手则在身下冰冷腥臭的血泥中疯狂地摸索!

指尖猛地触碰到一块棱角尖锐、沾满泥血的石块!

就是它!

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厉瞬间充斥全身!

高尚用尽残存的、最后的力量,抡起那块沉重的石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砸向安庆绪毫无防备的太阳穴!

“噗——!”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牙根发酸的骨裂声响起!

“呃啊——!!!”安庆绪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掐着高尚脖子的双手力量骤然松开!

鲜血如同小溪,混着灰白色的、粘稠的脑浆,从他额角被砸开的恐怖豁口中汩汩涌出!

那豁口深可见骨,边缘皮肉翻卷,触目惊心!

他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而涣散。

剧痛!死亡的冰冷!还有体内那被秘药长久侵蚀、早已不堪重负的脏腑……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爆发!

然而,就在这濒死的一刻,安庆绪体内那股属于安禄山血脉的、桀骜不驯的枭雄凶性,被这致命的创伤和刻骨的背叛彻底点燃!

剧痛反而成了最后的燃料!

他仿佛感觉不到头颅碎裂的致命伤,感受不到生命的流逝,只剩下毁灭眼前这个叛徒的本能!

他猛地低头,张开嘴,露出白森森、沾着自己和对方血沫的牙齿,那模样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恶鬼!

带着无穷的怨毒和毁灭一切的意念,狠狠咬在了高尚近在咫尺、毫无防护的咽喉上!

“喀嚓——!”一声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的软骨碎裂声,在死寂的洼地中心响起!

“嗬……嗬嗬……”高尚的喉咙被瞬间咬穿!

鲜血不是流淌,而是如同被刺破的皮囊般,带着巨大的压力狂喷而出!

滚烫的液体瞬间浇了安庆绪满头满脸,也染红了两人纠缠的身体和身下冰冷的泥地!

剧痛和窒息让高尚全身剧烈地痉挛,如同被扔上岸的鱼。

他凸出的眼球几乎要挣脱眼眶,死死瞪着灰蒙蒙、毫无希望的铅色天空,瞳孔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彻底的不甘和难以置信的荒谬——

他!算无遗策的高尚!

一生都在算计人心、操纵权柄,踩着无数尸骨爬上权力巅峰!

最终……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被自己一手扶植、又一手算计的“主子”,像最低贱的野兽一样,在泥泞中咬断了喉咙?!

这结局,比任何酷刑都更具讽刺!

生命的色彩如同退潮般迅速从他眼中褪去,只剩下死寂的灰白。

那只握着沾满脑浆和鲜血石头的手,无力地松开,沉重的石块“噗”地一声沉入血泥之中。

两人如同两条缠绕至死的毒蛇,在冰冷污秽的血泥洼地里,保持着这致命而诡异的姿势,再也不动了。

安庆绪的头颅无力地耷拉在高尚的颈侧,牙齿依然深陷在那恐怖的伤口之中,额角被砸开的血洞狰狞地敞开着,红白之物缓缓渗出;

高尚凸出的眼球空洞地望着天空,咽喉处巨大的撕裂伤口还在微微翕动,渗出最后的暗红血液。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脑浆的腥甜和泥泞的土腥,弥漫开来,形成一片死亡的气息领域。

洼地中心,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连风声都仿佛被这惨烈的一幕震慑,停滞了。只有远处伤兵偶尔的呻吟,如同背景里微弱的杂音。

仅存的几个亲兵和死士,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同归于尽、死状凄惨到极致的皇帝和宰相。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惊愕、恐惧,最终化为彻底的麻木和崩溃。

更远处,目睹了这惊悚一幕的数千名叛军士兵,如同被瞬间抽走了脊梁骨。

“哐当!”有人手中的横刀颓然坠地。

“噗通!”有人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冰冷的泥浆里,嚎啕大哭,声音撕心裂肺。

更多的人则呆立当场,如同泥塑木雕,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茫然地望着洼地中心那两具醒目的尸体,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还有人茫然四顾,看着周围沉默如山的唐军包围圈,又看看洼地中心的惨状,仿佛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为何而战,不知生路何在。

“伪燕……亡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更大的绝望涟漪。

“陛下……薨了!高……高相也……也死了!”那名抱着安庆绪尸体、目睹了全程的百夫长,终于从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

他松开怀中那具迅速变得冰冷僵硬的帝王之躯,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宰相高尚那喉咙洞开、死状凄惨恐怖的尸体。

巨大的荒谬感、彻底的绝望和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击垮了他最后的心防。他瘫坐在冰冷的血泥之中,仰起头,发出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嚎哭:“伪燕……亡了——!”

这声充满了无尽悲凉和彻底崩溃的嚎哭,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哗啦啦——叮叮当当——

兵刃坠地的声音如同骤雨般响起!横刀、长矛、弓箭、盾牌……所有象征抵抗的器物被绝望地抛弃。

噗通!噗通!噗通……

跪地之声如同多米诺骨牌般蔓延开来,几千人如同被收割的麦浪,黑压压地伏倒在地。

呜咽声、压抑的哭泣声、绝望的求饶声汇成一片哀鸣的海洋。

“投降……我们投降……”

“饶命啊!将军饶命!我们都是被裹挟的……”

洼地四周,严密的唐军包围圈如同沉默的铁桶,纹丝不动。

士兵们紧握武器,眼神冷冽地看着洼地中这场血腥丑陋的内讧和最终的崩溃。

张巡、魏建东、郭襄阳三位主将并辔立于一处稍高的土坡上,如同三尊俯瞰战场的胜利神只,将洼地中心这场血腥、丑陋到极致的内讧与崩溃尽收眼底。

亲兵恭敬地递上了单筒的望远镜。

“咦?”郭襄阳最先发出声音,他浓密的眉毛紧紧拧成一个疙瘩,粗犷的脸上先是惊愕,随即被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种看戏般的嘲弄取代。

他放下手中的千里眼,指着洼地中心,声音洪亮如同擂鼓,带着浓重的嘲讽意味:“张将军,魏将军,你们快看!那帮狗崽子……嘿!自己先咬起来了?狗咬狗,一嘴毛!哈哈哈!安庆绪这蠢货,被自己养的狗给啃了脖子!精彩!真他娘的精彩绝伦!”

他粗豪的笑声在肃杀的战场上传出很远,引得附近不少士兵侧目,紧绷的气氛似乎也松动了一丝。

张巡神色依旧沉稳如山岳,仿佛眼前这血腥惨烈的一幕不过是棋盘上尘埃落定的终局。

他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一丝讶异如流星般掠过,随即被更深的洞察和冰冷的漠然覆盖。

他接过亲兵递来的千里眼,动作沉稳地凑到眼前。

天工之城最新式的望远镜将洼地中心的景象清晰地拉近。

安庆绪额角那狰狞的血洞,高尚咽喉处恐怖的咬痕,两人纠缠在泥血中的姿势,周围跪降叛军脸上的麻木绝望……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

他缓缓放下千里眼,指关节在冰冷的剑格上轻轻叩击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弧度,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洞穿一切的漠然:“困兽犹斗,穷途末路,竟至如此不堪。自相残杀,倒也省了我军一番手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洼地,仿佛在陈述天地至理:“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刚愎者亡于刚愎,反复者死于反复,此乃定数。”他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评价蝼蚁的争斗。

魏建东的脸色却最为难看。

他身材魁梧,一身玄甲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此刻他紧握着千里眼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暴起。

他死死盯着千里眼中的高尚,看着那个伪燕宰相状若疯狗般扑向安庆绪,看着他拔出佩剑,看着他被石块砸中头颅,看着他被咬穿喉咙……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强烈的懊恼在他胸中翻腾、冲撞。他猛地放下千里眼,重重地将其拍在马鞍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引得坐骑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该死!”魏建东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声音低沉压抑,如同受伤的猛兽在低咆,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焦虑和一股强烈的挫败感!“那高尚……死了!就这样……死了!”

他指着洼地中那两具醒目的尸体,手指微微颤抖,玄甲护腕下的肌肉绷紧。

张巡和郭襄阳都看向他,眼神略有不同。

张巡是洞悉的了然,深邃的目光仿佛已看穿魏建东的郁结所在。

郭襄阳则有些不解,浓眉挑起:“死了不好吗?省得脏了兄弟们的手!这种祸国殃民、满肚子坏水的奸贼,千刀万剐都便宜了他!死了干净!你看他那死法,被自己主子咬死,哈哈哈,报应不爽,痛快!”

他用力拍了拍大腿,仿佛要拍掉晦气。

“好?好个屁!”魏建东猛地转头瞪着郭襄阳,脸上的肌肉抽动,眼神里充满了郁闷和烦躁,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郭将军,你是杀得痛快了!可……可我如何向郡王殿下复命?!”

他指着洼地中高尚那具喉咙被咬穿、死不瞑目的尸体,语气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殿下临行前,千叮万嘱,务必生擒高尚!此獠乃伪燕核心,伪朝大小机密、文武部署、乃至与吐蕃、回纥、契丹的暗中勾连、埋在各处的暗桩、搜刮的民脂民膏藏匿之所,尽在其掌握!”

“他更是设计劫持虢国夫人的主谋元凶!殿下要的是活口!要的是撬开他的嘴,挖出所有潜伏的党羽,要的是将他明正典刑,千刀万剐于长安市曹,告慰忠烈,震慑天下不臣之心!”

“如今……如今他竟和安庆绪这蠢货同归于尽,死得如此……如此不堪!如此……毫无价值!”魏建东越说越气,胸中憋着的那团火仿佛要炸开,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覆盖的精钢胫甲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震得马鞍都微微一颤。

他喘着粗气,目光扫过自己身后那些浴血奋战、甲胄上还带着昨夜激战痕迹、此刻却依旧军容整肃、气势如虹的天工铁骑精锐,又指向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的鬼见愁谷口方向——那里,叛军突围的尸骸堆积如山,无声诉说着昨夜截击战的惨烈。

“我率天工铁骑昼夜兼程,堵截伏击于此咽喉之地,兄弟们拼死拼活,折损了多少好儿郎,就是为了完成殿下此令!眼看已是瓮中捉鳖,十拿九稳!这鳖……这鳖却自己把自己咬死了!这叫什么事儿!”

他望着洼地中那一片跪地投降的叛军和两具纠缠的尸体,眼神里充满了功亏一篑的巨大挫败感和强烈的自责。

活捉高尚,向裴徽郡王献俘,这本是他此役最重要的目标,也是他证明自己能力、报答裴徽知遇之恩的关键。

如今,这目标随着高尚咽下最后一口气,彻底化为了泡影。

他仿佛已经看到裴徽那张俊美无俦却总是带着一丝疏离冰冷、算无遗策的脸上,可能露出的失望或是不满的神情。

这比打了一场败仗更让他难受百倍。

郭襄阳闻言,笑声收敛了些,咂咂嘴,浓眉也皱了起来,脸上露出几分理解的神色:“这………倒也是。郡王殿下神机妙算,运筹帷幄,点名要的人,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了,连句口供都没留下,确实……有点不好交代。”

他挠了挠钢针般的短发,看向张巡,寻求这位主帅的意见。

张巡目光深邃,再次平静地看了一眼洼地中那两具醒目的尸体,以及彻底崩溃、如同待宰羔羊般跪降的叛军,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如同磐石落地:“魏将军忧虑,不无道理。然事已至此,非战之罪,更非将军之过。高尚此獠,机关算尽,狡诈如狐,最终落得如此下场,实乃天意昭彰,报应循环,其气数已尽,非人力可挽。”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魏建东,带着肯定:“此役,魏将军率天工铁骑扼守‘鬼见愁’天险,设伏截击,时机精准,杀伤无算,一举粉碎叛军最后之精锐,居功至伟!叛首安庆绪伏诛,伪燕政权核心尽数覆灭于此,伪燕气数已绝,此乃平定叛乱之大捷!功莫大焉!”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至于高尚……虽死,然其罪状昭彰,天下共知。其首级传示四方,亦可儆效尤,震慑宵小。伪朝机密,非高尚一人尽知。吾等据实上报战况,俘获伪朝余孽众多,严加审讯,未必不能有所得。”

“殿下明察秋毫,洞悉万里,必能体谅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之艰辛,此等意外变数,非人力所能强求。将军不必过虑。”

他这番话,既是安抚魏建东,也是为这场战役定下结论的基调,更是为向裴徽汇报定下了框架。

魏建东深吸一口气,冰凉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吸入肺腑,努力平复着胸中翻腾的烦闷。

张巡的话有理有据,逻辑清晰,让他无法反驳。

张巡在军中的威望和对裴徽的影响力,也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

但那份未能完成特殊使命的深深遗憾和面对裴徽时那无形的压力,依然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难以释怀。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佩刀的刀柄,仿佛在确认什么。

他看着坡下,步卒在军官的号令下,已经开始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如同精密的机器。

盾牌手在前,长枪兵紧随其后,弓弩手引而不发,警惕地监视着洼地。

士兵们开始大声喝令,收缴武器,清点俘虏,喝令他们跪地抱头。

整个场面紧张而有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洼地中心那两具纠缠的、象征着伪燕政权彻底覆灭的尸体。

尤其是高尚那张死不瞑目、凝固着惊恐与不甘的脸。

他低声对身旁一直沉默跟随、深知他心事的副将吩咐道:“去!带一队亲兵,把那两具尸体……尤其是高尚的,给我分开!仔细收敛!务必保持……完整!”

他特意强调了“完整”二字,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郑重,“尤其是头颅和……被咬的伤口处,清理干净些,血迹泥污也尽量擦拭。用干净的布裹好。”

仿佛这具尸体最后的“体面”,是对未能完成生擒任务的最后一点补救和交代,也是向裴徽证明他尽力了的证据。

副将心领神会,沉声应道:“喏!将军放心!”

立刻点了一队精锐亲兵,策马向洼地中心奔去。

魏建东勒转马头,望向长安城的方向。

此刻,朝阳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万道金光刺破铅灰色的云层,毫无保留地洒满大地,也照亮了他坚毅却带着一丝难以驱散阴霾的侧脸。

晨光勾勒出玄甲冷硬的线条,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郁结。

他在心中默念,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殿下,叛首安庆绪已诛,伪燕核心尽灭,贼巢倾覆……然罪魁祸首高尚,卑职无能,未能生擒献于阶下……让其如此轻易毙命,死于内讧,实乃卑职之憾……望殿下……明鉴。”

一股难以言喻的郁闷,如同洼地里升腾不散的血腥气与焦糊味,紧紧萦绕在这位猛将的周身,久久不散。

晨风吹拂着坡顶上那面巨大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魏”字帅旗,猎猎作响,气势如虹,却似乎怎么也吹不散魏建东眉宇间那一缕深沉的阴霾和这辉煌胜利之下的那一抹缺憾。

“传令!”张巡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战场的死寂,带着胜利者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终结一切的意味,清晰地传遍阵前:“各部依令行事!收缴兵器,严密看押俘虏!清点战果,仔细甄别!优先救治我军伤员!叛军重伤者……亦酌情处置!另,选派精干斥候,快马驰报长安,飞报郡王殿下——”

他顿了顿,声音洪亮,如同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

“——叛军主力已灭于‘鬼见愁’!伪帝安庆绪、伪相高尚……穷途内讧,同归于尽!余众……尽降!”

朝阳的金辉彻底驱散了阴霾,将整片战场笼罩在一种奇异的光明之中。

硝烟未散,血腥弥漫,焦糊味刺鼻,断戟残旗斜插在尸骸之间。

但一个时代,一个由安禄山野心点燃、由安庆绪勉强维系、充满了暴虐、背叛与混乱的伪“大燕”王朝,已然在这片名为“鬼见愁”的谷地外,伴随着它最后统治者的疯狂互噬和万军跪降的哀鸣,彻底画上了句号。

长安之围,终解。

帝国的命运,在裴徽那盘宏大而精妙的棋局中,伴随着“鬼见愁”的硝烟与血光,翻开了崭新而充满未知与挑战的一页。

远方,长安城的方向,似乎有隐隐的钟声传来,是丧钟,也是新生之鸣?

……

……

暮色四合,浓稠的黑暗如同饱蘸墨汁的巨笔,肆无忌惮地涂抹着天际最后一丝惨淡的鱼肚白。

嶙峋的怪石如同蛰伏的巨兽骸骨,参天的古木伸展着扭曲的枝桠,贪婪地将所剩无几的天光撕扯、吞噬。

寒意,湿漉漉、沉甸甸的寒意,从每一寸裸露的岩石、每一片湿滑的苔藓、每一缕裹挟着腐殖质气息的山风中渗透出来,紧紧扼住每个人的喉咙,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像是吞咽着冰冷的泥浆,混杂着山林深处陈年腐叶的霉味、苔藓的阴湿腥气、泥土的土腥,以及那无处不在、浓烈得令人肠胃痉挛翻腾的铁锈般的血腥味、馊臭的汗液和冰冷兵器特有的金属腥气。

两百名身披残破甲胄的卫士,散落在乱石与稀疏林木的阴影里,如同被群狼撕咬、遍体鳞伤却依旧龇着獠牙的困兽。

他们的盔甲早已失去了光泽,被泥浆、血痂和不知名的污秽覆盖,勾勒出斑驳陆离的暗红与污黑图案。

许多人身上胡乱缠着早已被血水浸透的布条,颜色深褐,粘腻地贴在伤口上。

昏暗中,一张张脸庞蜡黄、凹陷,写满了长途奔亡的极度疲惫与深入骨髓的惊惧。

然而,那紧握着卷刃横刀或断裂长矛、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手,那如同鹰隼般警惕、锐利、不断扫视着每一片可疑晃动的树叶、每一丝掠过枯草的风声的眼神,却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绝非乌合之众——这是久经沙场、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精锐残兵。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压抑,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偶尔伤者抑制不住的痛哼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空地中央,唯一跳动的生命是那堆噼啪作响的篝火。

橘红色的火焰在湿冷的空气中艰难地挣扎、跳跃,努力将光亮投射出去,勉强照亮了方圆数丈内几张疲惫不堪的脸和冰冷的岩石。

然而,这微弱的光晕如同溺水者伸出的手,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而将更远处嶙峋的怪石和深邃的林影衬托得更加狰狞可怖,仿佛随时会从中扑出择人而噬的魑魅魍魉。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潮湿的松枝,腾起缕缕带着焦香的青烟,但这象征着人间烟火的气息,甫一升起,便被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死亡与血腥瞬间吞噬、同化,不留一丝痕迹。

摇曳火光的核心,映照着一张苍白如纸、写满惊惧的脸——延王李玢。

这位年约三十、本该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龙子凤孙,此刻却像一只被拔光了华贵翎羽、受惊过度的雏鸟,蜷缩在一件明显不合身、质地粗糙的灰布袍子里,瑟瑟发抖。

他面容清秀,甚至带着几分养在深宫的书卷气,但此刻,那双曾经或许吟诵过风花雪月的眼睛里,只剩下无边无际、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一种濒临精神崩溃的茫然与犹豫。

每一次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低啸;

每一次远处深林中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凄厉长嚎;

甚至篝火中木柴爆裂的一声轻响,都让他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

冷汗如同蜿蜒的溪流,顺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鬓角滑落,滴在粗粝的布袍上,留下深色的、迅速洇开的印记。

他死死盯着跳跃的火焰,仿佛那变幻不定的光影里,潜藏着无数索命的厉鬼,下一秒就要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殿下!”一个极力压抑着焦躁、却仍透出金属般尖锐的声音,如同利刃划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声音来自李玢对面一块布满湿滑青苔、冰冷坚硬的巨石上——杨国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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