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队的办公室亮着灯,将雨夜的黑暗在窗外割开一道长缝。季洁和杨震推门而入时,值班室的老郑正泡着浓茶,看见他们进来,连忙把刚泡好的一杯推过来:“刚沏的,暖暖身子。”
“谢了老郑。”杨震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驱散了些许雨夜的寒气。他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水渍顺着衣摆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季洁径直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在上面写下废弃工厂女尸案几个字,笔锋凌厉。“丁箭,把现场照片和初步勘查记录拿过来。”她的声音带着刚从雨里捞出来的冷意,却异常清晰。
丁箭应声递过文件夹,里面是现场拍的照片和何燕华的初步鉴定报告。季洁翻开文件夹,第一张就是死者的正面照。在强光灯的照射下,死者苍白的脸失去了所有生气,连衣裙上的泥污和颈部的勒痕格外刺眼。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手指在照片边缘停顿片刻,才继续往下翻。
杨震凑过来看,照片里的厂房内部杂乱不堪,废弃的机器上锈迹斑斑,地面的积水里漂浮着不知名的碎屑。“燕华说死者颈部的勒痕边缘有轻微的皮革纹理残留。”他指着一张颈部特写照片,“初步判断凶器可能是皮带或者类似的宽条状绳索。”
“左手手腕的擦伤呢?”季洁翻到另一张照片,死者的左手腕处有一道不规则的划痕,边缘有些红肿,“像是被尖锐物体刮到的,现场有没有找到对应的物品?”
“搜查队在附近找了,没发现能匹配的东西。”孟佳在一旁补充,“厂房里杂物太多,加上之前可能有人来过,很多东西都混在一起,不好判断是不是和死者有关。”
季洁点点头,把照片推到一边,目光落在白板上那行字。“死者身份是关键。”她转过身,拿起马克笔在后面画了个问号,“田蕊,你和丁箭去查失踪人口报案记录,重点排查二十五到三十岁的女性,特别是今天下午之后报案的。”
“好。”田蕊立刻起身,丁箭已经拿起外套在门口等她,两人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少成那边怎么样了?”杨震喝了口茶,看向李少成的座位。那里空着,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监控录像的截取画面。
“刚打电话说,废弃工厂附近的监控大多是坏的,只有两条通往市区的路有监控,他正在逐段排查下午的车辆记录。”季洁走到自己的电脑前坐下,开机时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这种老工业区早就没人管了,监控覆盖率低很正常,凶手选这里,说不定早就摸清了这些。”
电脑启动的间隙,季洁从包里拿出那个装着深色纤维的证物袋,对着灯光仔细看。纤维很细,在暖黄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褐色,边缘有些粗糙。“送去化验了吗?”她问杨震。
“进门就让技术刘拿走了,估计得等明天才能出结果。”杨震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潮湿的夜风灌进来,带着雨停后的凉意,“这雨倒是小了。”
季洁没接话,点开了本市的地图软件,放大到市郊的位置。废弃工厂的位置被她用红笔圈出来,周围是大片的空白,只有几条蜿蜒的小路连接着主干道。“你看这里。”她指着屏幕,“离工厂最近的居民区在三公里外,中间隔着一片荒地,除了拾荒的老人和偶尔去探险的年轻人,平时很少有人去。”
“报案的老人说,他是沿着平时的路线去工厂捡废品,下午四点左右到的那里。”杨震回忆着之前的对话,“他还说,中午路过附近时,好像听到工厂里有争吵声,但当时雨太大,他没在意,现在想想,可能就是案发的时候。”
“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是死亡时间,争吵声如果是那个时候,倒是能对上。”季洁在笔记本上记下时间点,“老人能听清是争吵,说明声音不小,死者和凶手之间,可能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她顿了顿,笔尖在纸上停顿,“可现场没发现明显的反抗痕迹,这有点矛盾。”
杨震走到她身边,看着笔记本上的字迹:“也许反抗很短暂,或者死者被突然袭击,来不及激烈反抗。颈部勒痕是水平状,说明凶手是从背后动手的可能性很大。”他用手指在自己颈后比划了一下,“从背后用皮带勒住脖子,力度够大的话,几分钟就能致命,死者可能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季洁抬头看他,灯光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阴影:“那手腕的擦伤呢?如果是突然袭击,很难在手腕留下那样的划痕。”
“可能是被勒住后挣扎时碰到的,比如旁边的机器零件或者墙角。”杨震的手指点在地图上工厂的位置,“现场环境复杂,什么可能性都有。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确认死者是谁。”
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季洁调出了工厂周边的卫星图,一寸寸地看着,试图从那些交错的线条和色块里找到些线索。手腕上的银手链随着她转动鼠标的动作轻轻晃动,铃铛偶尔碰到桌面,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田蕊和丁箭回来了,脸上带着疲惫。“查了最近一个月的失踪人口记录,符合年龄范围的有七个,我们已经把照片发去技术科,让他们和死者进行比对。”田蕊拿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口,“其中有两个是今天下午报案的,一个是本市的服装店店员,另一个是外来务工人员,还在等家属提供更详细的信息。”
“服装店店员?”季洁抬眼,“叫什么名字?年龄多大?”
“叫林薇,二十七岁,今天下午三点,她的同事报的案,说她昨天晚上下班就没回家,今天也没来上班,电话一直关机。”田蕊拿出记录本,“我们查了她的住址,就在离案发地不远的一个小区。”
杨震和季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凝重。“把林薇的资料调出来,包括照片。”杨震的声音沉了下来。
田蕊立刻在电脑上操作,很快,一张证件照出现在屏幕上。照片里的女孩梳着马尾,眉眼清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季洁放大照片,仔细对比着记忆中死者的面容——眉眼的轮廓确实有些相似。
“让技术科加急比对。”季洁站起身,“丁箭,你跟我去林薇的住处看看,老公,你留在这里等化验结果和少成那边的消息。”
“我陪你去。”杨震拿起外套,“这边有消息我让他们随时联系。”
季洁没反对,她知道杨震不放心她这个时间单独出去。两人拿上证件和手电筒,丁箭开车,三人再次走进雨后的夜色里。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像是被拉长的时间。
林薇住的小区是个老小区,没有电梯。他们爬上三楼,找到302室,门口没有异样。季洁敲了敲门,没人应答。联系了物业拿到备用钥匙,打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混杂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开灯。”杨震说。丁箭按下开关,暖黄的灯光照亮了不大的客厅。客厅收拾得很整洁,沙发上铺着浅色的毯子,茶几上放着半杯没喝完的水,杯壁上还留着淡淡的唇印。
“不像有打斗痕迹。”季洁走进卧室,衣柜的门半开着,里面挂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大多是女装,还有几件没拆封的新衣服。梳妆台上摆满了化妆品,瓶瓶罐罐整齐地排列着,镜子擦得一尘不染。
“看起来很爱干净。”丁箭在客厅检查,“冰箱里有新鲜的蔬菜和牛奶,应该是刚买的。”
季洁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几本时尚杂志和一个日记本。她拿起日记本,犹豫了一下,翻开第一页。字迹娟秀,记录着日常的琐事,比如今天新到的裙子很合身和他去看了电影,很开心。她快速翻着,最近的一篇日记停留在三天前,写着他又发脾气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季洁指着那行字,“这里提到了一个男人。”
杨震凑过来看,“看看前面有没有提到名字。”
两人仔细翻看着日记,里面多次提到,有时是甜蜜的语气,说他送了我最喜欢的香水,有时却带着抱怨,他总是怀疑我,一点小事就吵架。最近一个月的日记里,抱怨的内容越来越多,最后一篇提到他说如果我敢离开,就让我好看。
“关系不一般,而且可能有暴力倾向。”杨震合上日记,“这个很可能和林薇的死有关。”
季洁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瓶没盖盖子的香水,喷口处还残留着一点液体。“这香水味道和客厅里的一样,应该是她常用的。”她放下香水瓶,目光落在镜子边缘的一张合影上。照片里,林薇和一个男人依偎在一起,男人穿着西装,看起来三十多岁,眉眼间带着一丝阴郁。
“这应该就是那个。”季洁拿起照片,“查一下这个男人的身份。”
丁箭用手机拍下照片,立刻发给队里让他们去查。这时,季洁的手机响了,是技术刘。“季姐,化验结果出来了,你送过来的纤维是羊毛纤维,深褐色,上面还沾着一点微量的机油成分。”
“羊毛纤维,机油?”季洁重复了一遍,“知道了,谢谢。”挂了电话,她看向杨震,“现场发现的纤维是深褐色羊毛,还有机油,和工厂的环境倒是符合,但羊毛纤维......”
“工厂里没什么羊毛制品,可能是凶手或者死者带过去的。”杨震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是小区的后院,种着几棵老槐树,“林薇的衣服里有没有深褐色的羊毛制品?”
三人重新检查了衣柜,在最里面找到了一件深褐色的羊毛外套,挂在角落,看起来很久没穿了。季洁拿起外套,袖口处有一个细小的破损,像是被什么东西勾到过。“这件外套的材质和化验结果一致。”
“这么说,纤维可能是从这件外套上掉下来的?”丁箭问,“那会不会是死者自己带过去的?”
“有可能,但她死的时候穿的是白色连衣裙,没穿这件外套。”季洁把外套放进证物袋,“也可能是凶手穿着这件外套,或者接触过这件外套,带到了现场。”
就在这时,杨震的手机响了,是李少成打来的。“杨队,监控有发现!下午一点左右,有一辆黑色轿车出现在工厂附近的路口,车牌被泥水挡住了,看不清,但车型像是大众迈腾。大概半小时后,车子又开了出来,车速很快,好像在赶时间。”
“黑色大众迈腾,记下时间点,查全市这个时间段在路上的同款车型。”杨震挂了电话,“时间对得上,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中午到下午两点,这辆车很可疑。”
季洁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今天是周日,“林薇是服装店店员,昨天周六应该上班,她的同事说她昨天晚上下班就没回家,今天也没去上班。也就是说,她失踪的时间应该是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之间。”
“如果她是昨天晚上被带走的,那凶手有足够的时间把她带到工厂,并且处理现场。”杨震走到门口,“这里暂时没什么线索了,回去等消息。”
离开小区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雨彻底停了,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将夜空染成了淡淡的蓝色。车子驶回市局,办公室里依旧灯火通明,老郑趴在桌上睡着了,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
“技术科那边传来消息,死者确实是林薇。”李少成迎上来,眼睛里布满血丝,“我们查了那个照片上的男人,叫张强,是一家建材公司的老板,和林薇是情侣关系,已经交往两年了。”
“张强在哪?”杨震问。
“我们联系了他公司,说他今天没来上班,电话也关机了。”李少成调出张强的资料,“他有一辆黑色大众迈腾,车牌号是......”他念出车牌号,季洁立刻想起,和李少成说的那辆在工厂附近出现的车,车型和时间都吻合。
“找到张强!”杨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有重大嫌疑!”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查张强的行踪,联系他的亲友,调取他可能出现的地方的监控。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办公室的地板上,驱散了些许疲惫。
季洁靠在椅背上,看着白板上不断被补充的信息:林薇,27岁,服装店店员；张强,35岁,建材公司老板,情侣关系,有暴力倾向,失踪；现场发现深褐色羊毛纤维(与林薇外套一致),颈部勒痕有皮革纹理,左手腕擦伤......
这些碎片像是散落的拼图,她需要把它们一点点拼凑起来,还原出那个雨夜前的真相。手腕上的银手链在晨光里闪着微光,铃铛安静地贴着皮肤,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杨震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咖啡:“别走神,还有得忙。”
季洁接过咖啡,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抬头看向杨震,他的眼底也有红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你说,张强会不会就是凶手?”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他脱不了干系。”杨震看着白板上的名字,“找到他,很多问题就能解开了。”
就在这时,韩丽拿着一份报告跑进来,脸上带着兴奋:“杨队,季姐,查到了!张强昨天下午租了一辆车,往邻市方向去了,现在已经联系邻市警方协助拦截!”
“好!”杨震猛地站起身,“备车,我们去邻市!”
晨光已经洒满了办公室,将一夜的疲惫和阴霾驱散了不少。季洁放下咖啡杯,拿起外套,手腕上的银手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对峙,敲响了前奏。真相或许就在前方,藏在晨光未及的阴影里,等待着被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