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午后,天空像是被顽童打翻了墨水瓶,原本淡淡的云絮渐渐被浓黑浸染。季洁窝在沙发里看那本新入手的推理小说,看到关键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上凹凸的字迹。杨震在阳台摆弄他那几盆绿植,剪刀修剪枝叶的轻响和书页翻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安稳的静谧。
“要下雨了。”杨震放下剪刀,探身看了看窗外,风卷着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过,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他转身回屋,顺手关上了阳台的玻璃门,“把窗都关严实点,别一会儿雨飘进来。”
季洁应了一声,却没挪窝,眼睛仍黏在书页上。故事里的侦探正沿着一条被雨水冲刷过的小巷寻找线索,每一个脚印、一汪积水都藏着玄机。直到一滴冰凉的雨珠落在手背上,她才惊觉窗户忘了关,连忙起身去关客厅的落地窗。
刚扣上窗锁,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瞬间连成线,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雨帘。远处的建筑被雨雾笼罩,朦胧成一片灰蓝。季洁靠在窗边看着雨景,手腕上的银手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铃铛偶尔发出一两声细碎的响,很快就被雨声吞没。
“别看了,眼睛该累了。”杨震走过来,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季洁转过身,鼻尖蹭了蹭他的衬衫,上面有阳光和草木混合的清爽味道:“下雨呢,出去不方便,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她瞥了眼厨房的方向,“好像还有面条和鸡蛋,煮个西红柿鸡蛋面就行,简单。”
“行,听你的。”杨震捏了捏她的脸颊,“那我去准备,你再看会儿,别太久。”
季洁笑着点头,回到沙发继续看书,可心思却有些散了。雨声越来越大,敲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外面轻轻叩门。她看了两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索性合上书,走到厨房门口看杨震忙碌。
他正低头切西红柿,刀刃落在案板上发出规律的声,红色的汁液顺着刀锋慢慢渗出来,染上木质的纹理。阳光早已被乌云彻底遮蔽,厨房里开了灯,暖黄的光线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和周六清晨煎蛋时的模样重叠在一起,让季洁心里泛起一阵柔软。
“需要帮忙吗?”她靠在门框上问。
“不用,你坐着就行。”杨震抬头冲她笑了笑,“很快就好。”
就在这时,尖锐的手机铃声突然划破了厨房的温馨,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耳。季洁和杨震同时顿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凝重——这个时间点的电话,多半和工作有关。
杨震擦了擦手,快步走到客厅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是队里值班室的号码。他按下接听键,语气瞬间变得严肃:“喂,我是杨震。”
季洁也跟了过去,心一点点提了起来。她看见杨震的眉头渐渐蹙起,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偶尔一声,视线落在窗外的雨幕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挂了电话,杨震转过身,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闲适:“市郊的废弃工厂发现一具女尸,老郑让我们马上过去。”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季洁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刚才的慵懒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刑侦队员特有的冷静。
“暂时还不清楚,报案的是个拾荒老人,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杨震快步走向卧室拿外套,“你也准备一下,雨这么大,现场情况估计不太好处理。”
季洁应了一声,转身去拿自己的警服。手腕上的银手链还在,她犹豫了一下,没摘。那是婆婆的心意,带着一种安稳的力量,或许能在这样的雨夜给她一点支撑。
两人换好衣服,杨震抓起车钥匙,季洁顺手拿了把伞。出门时,杨震撑开伞护着她走进雨里,雨水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车子发动时,雨刮器正以最快的频率左右摆动,却仍赶不上雨水落下的速度。
“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季洁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低声说。雨水冲刷会毁掉很多现场痕迹,对勘查工作来说是极大的阻碍。
杨震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况:“没办法,干我们这行,从来没什么可言。”他踩了脚油门,车子冲破雨幕,朝着市郊的方向驶去。
四十分钟后,车子抵达了案发现场附近。这里是一片废弃的工业区,几栋破败的厂房孤零零地立在雨夜里,墙皮剥落,窗户大多没了玻璃,黑洞洞的像一只只空洞的眼。警戒线已经拉起,闪着红蓝灯光的警车停在泥泞的空地上,在雨水中映出晃动的光晕。
“杨队,季姐。”王勇看见他们,连忙跑过来,雨衣上的水珠顺着帽檐往下滴,“你们可来了,现场初步勘查得差不多了,燕华姐正在里面。”
“情况怎么样?”杨震一边穿雨衣一边问,拉上拉链时发出一声响。
“死者是女性,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被发现时躺在厂房最里面的角落,颈部有明显勒痕,初步判断是窒息死亡。具体的死亡时间还得等燕华姐鉴定。”王勇语速很快地汇报,“现场被雨水影响不小,外面的地面基本没什么有价值的痕迹了,好在厂房屋顶还算完整,里面相对干燥些。”
季洁点点头,跟着杨震走进厂房。一股混杂着铁锈、灰尘和雨水的潮湿气味扑面而来,脚下的地面坑坑洼洼,积着浑浊的水。厂房深处亮着几盏强光灯,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散落的废弃零件和斑驳的墙壁。
何燕华正蹲在地上做检查,看见他们过来,抬了抬下巴示意:“来了?死者颈部勒痕呈水平状,边缘有轻微挫伤,应该是被绳索类的东西勒死的。身上没有明显的反抗痕迹,不过左手手腕有擦伤,像是被什么东西刮到的。”
季洁走过去,蹲在何燕华身边。死者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裙摆沾了不少泥污,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水珠。她的右手蜷缩在身侧,手指微微弯曲,像是死前抓住过什么。
“有发现身份证明吗?”季洁轻声问,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显得有些飘忽。
“暂时没有。”负责搜查的韩丽摇摇头,“口袋里是空的,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饰品,像是被人刻意清理过。”
杨震站在厂房中央,目光扫过四周。厂房很大,角落里堆着废弃的机器,上面布满了铁锈,蜘蛛网在角落里结得密密麻麻。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个破旧的木箱,箱盖歪歪斜斜地敞着,旁边散落着几张被雨水泡得发涨的报纸。
“报案的老人在哪?”杨震问。
“在外面警车里等着,年纪大了,刚才受了点惊吓,让他先缓口气。”丁箭回答。
“我去问问情况。”杨震转身往外走,雨衣的下摆扫过地面的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
季洁继续留在现场,仔细观察着死者周围的环境。强光灯的光线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注意到死者脚边的地面似乎有些异样。那里的泥土比别处更紧实些,像是被人踩过,只是被偶尔从屋顶缝隙漏下的雨水冲刷,已经不太清晰。
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拿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凑近地面仔细看。泥土里似乎夹杂着一点深色的纤维,很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大斌子,拿证物袋来。”她头也不抬地说。
周志斌连忙递过证物袋,看着季洁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点纤维,放进袋里密封好:“季姐,这是什么?”
“不好说,可能是衣服上的,也可能是别的东西。”季洁把证物袋收好,“标记好位置,带回队里化验。”她站起身,目光转向厂房的入口,雨还在下,风从门口灌进来,带着冰冷的湿气,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这时,杨震走了进来,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滴,在地上积起一小滩水。“问清楚了,老人说他傍晚来这边捡废品,听见厂房里有奇怪的响动,以为是野猫野狗,就进来看看,结果就发现了死者。他说当时没看见其他人,也没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
“没听到汽车声?”季洁皱起眉,“这里离市区不算近,凶手要是开车来的,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除非......”
“除非凶手是步行过来的,或者把车停在了很远的地方。”杨震接过她的话,“也有可能,老人年纪大了,听力不太好,没注意到。”他走到死者身边,低头看了看,“死者穿着连衣裙,不像是来这种地方的人,很可能是被凶手带到这来的。”
何燕华站起身,摘下手套:“初步检查差不多了,具体的还得等回去解剖。死亡时间大概在四到六小时前,也就是今天中午到下午两点之间。”
“中午到下午两点......”季洁在心里默算着时间,那个时候她和杨震还在家里,享受着周末的宁静,而这个陌生的女人,却在这样一个废弃的厂房里遭遇了不幸。生命的脆弱和无常,总是在这样的时刻显得格外沉重。
“把尸体先运回去。”杨震下达指令,“现场再仔细搜查一遍,特别是那些机器后面和木箱里,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李少成,去查一下这附近的监控,看看有没有可疑车辆或人员出现。”
“是!”李少成应声而去。
雨还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仿佛要把这世间所有的污秽都冲刷干净。季洁站在厂房门口,看着法医和警员们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抬上担架,盖上白布。雨水打在白布上,很快洇出深色的痕迹。
杨震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沉默了片刻:“别想太多,我们会找到凶手的。”
季洁点点头,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手腕上的银手链在灯光下闪了一下。冰凉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却觉得心里有团火在慢慢燃起——那是作为警察的责任,也是对逝者的承诺。
“回去吧,还有很多事要做。”杨震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沉稳有力。
两人钻进警车,雨刮器仍在不知疲倦地摆动。车子驶离废弃工厂时,季洁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破败的厂房在雨夜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吞噬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也藏起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雨点击打车窗的声音和引擎的轰鸣。季洁从包里拿出那个装着纤维的证物袋,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又放回包里。她转头看向杨震,他正专注地开车,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坚毅。
“你说,凶手会是什么样的人?”季洁轻声问,打破了沉默。
杨震目视前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现在不好说,但能把人带到这种地方,要么对这里很熟悉,要么就是刻意选择了这个偏僻的地方。不管是哪种,都说明凶手心思缜密,而且很可能......和死者认识。”
季洁没有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铃铛。铃铛被雨水打湿了,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过来。她想起早上还沉浸在小说的推理情节里,没想到傍晚就真的遇上了需要抽丝剥茧的案件。现实永远比故事更残酷,也更复杂。
车子驶进市区,雨势渐小,街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漾开,像是散落了一地的碎钻。经过他们住的小区时,季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家里的灯暗着,那片温暖的光晕被留在了身后。
“直接回队里。”杨震说,没有丝毫犹豫。
季洁了一声,心里清楚,这个周末的宁静已经被警铃斩断,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是不眠不休的勘查、走访和推理。雨夜还很长,而追寻真相的路,才刚刚开始。她握紧了放在膝上的包,里面装着证物,也装着沉甸甸的责任。手腕上的铃铛在颠簸中轻轻晃动,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声响,像是在这雨夜里,敲出的一声声坚定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