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一架银白色的直升机上,年轻的男女穿着定制的跳伞服,肩负背带,双目晶亮,聊得正欢。
“Selene你会害怕吗?”
“当然不会!威尔达你要是害怕就看着我降落吧~”
“你都不害怕我当然也不会了,Selene你可别小瞧我。”顿了顿,他又问,“你确定不让我先跳?”
“谁先跳不都一样嘛,上次比赛是我赢了,所以这次我先哦~”
“......”
身后保镖眉头紧蹙,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大小姐,跳伞运动还不太成熟,要不还是玩其他的吧,先生若是知道肯定会担心的。”
女孩眉眼飞扬,笑着摆手:“只要你们不说,爸爸自然不会知道。”
转头看向保镖目光灼灼:“还是说你们要告密?”
保镖抿唇,双拳握了又松,做保镖的他们还是有些职业操守的,雇主是大小姐,大小姐不许他们说出去,他们自然不能说。“不,不会,我们当然是听大小姐的话。”
傅自妍满意颔首,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在氧气面罩里轻晃:“那就好,你们放心,我们都提前调查过,不会有危险的。”
转头与教练和男孩又商量几句,检查过安全装备后,女孩转身,开舱门。
机舱外,云层碎成苍白的棉絮,女孩紧贴舱壁,顺着安全指导教练“3,2,1”的尾音落下,利落地跳出去。
重力在一瞬间失效,像尘埃急速坠落,一切尖叫都被她抑制在胸腔,直到开伞的那一瞬,先前的一切无序混乱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狂野的风声不再如刀割般迅猛,安静的空际一时只剩如擂鼓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喉咙间泛起腥甜,俯冲时气压变化引起耳鸣,这些轻易能感知到的难受,傅自妍却并不在意,唇角笑意蒸腾,这一瞬,她仿佛真的变成自由翱翔的雄鹰,随风游荡,身畔全是自由的气息。
但她的笑意很快凝固在脸上。
不知何时何处突然冲出的黑色鸟群,像是撕开云层,迎面扑来,等她猝然反应过来时,主伞左翼已经豁开锯型裂口。
失重感再次袭来。
直升机上跟随观察的人当即意识到不对,威尔达失声惊叫:“Selene!”
......
浅灰色的大床上,傅启沅倏然睁眼,水晶吊灯在视网膜上浮现,他感受着心脏的剧烈跳动,蹙着眉深呼吸平复心情片刻,按下床边的内线电话。
管家谭伍恭敬的声音很快响起:“先生。”
“你电话联系英国那边,问清楚小姐这几天的行程。还有,查查今天的航班,我要去伦敦。”
谭伍有点惊讶,不年不节的先生怎么突然要去英国找大小姐,但他没有对先生的要求提出任何疑义,恭声应下:“好的,先生。那我现在来为您收拾行李?”
傅启沅心脏跳动速度已经逐渐平复下来,但双眉依旧紧蹙:“可以,多收拾几套,我要小住几日。”
“电话通知关在洲过来。”
等关在洲到傅宅时,就从佣人的表情动作感受出环境气氛的微弱变化。自十年前大小姐回家,傅宅的气氛基本上是明快的,今日竟显得有些严肃。
佣人的态度动作,有时候是主人情绪的一种反应。
“关助理,先生在书房。”
关在洲神色一凛,不敢耽搁,快步往书房走去。
他心里还琢磨着,每日这个时间点晨练的先生,今日竟在书房,看来真的发生些什么事情了。
等关在洲敲门,听到的仍是如往日般沉稳简洁的一声“进”,推门后就见先生持着毛笔在练字。
练字,能怡情养性,同样也是平复情绪的好工具。
关在洲收敛心神站定:“先生。”
傅启沅没看他,继续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收腕放笔。再开口,与其一如既往的平静:“我要去英国看媞媞,这几天公司的事情让各部门照旧应对,有急事电话联系我。”
关在洲讶然。
先生突然来的情绪是因大小姐而起的。
虽然大小姐身上还带着年轻孩子贪玩爱闹的特质,但在公事处理上沉稳有理,关在洲不觉得大小姐会闯什么大祸。
但现在先生这么急着去英国,不会是大小姐受伤了吧?
“好的先生。”关在洲恭声应下,迟疑一瞬才开口,“大小姐是发生了什么吗?”
作为助理,看眼色行事是工作准则,在先生心情不佳的情况下,论理他只要安静地接下先生安排的任务就好,但大小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关在洲犹豫了一瞬还是没忍住问出声。
傅启沅已经了解过媞媞这几天的日程表,知道她在英国认识了一个会陪她赛车出海的朋友,两周前她还带着朋友去法国高雪维尔度假了几天。而这几天除了上学、下午茶派对、处理元熙酒店的开业安排、校园慈善活动等日程后,还专门留出周日这一日,不准助理安排事情。
至于周日要做什么,英国管家只说不知,但在问起媞媞近日的喜好时有提到:“不过这几日大小姐似乎对鸟类起了兴趣,上街买回几尊鸟类雕像摆进家里以作装饰,还带回两碟鸟类活动的研究碟片。”
自从当年梦到自己是书中人物,他前半生打下的家业都是给剧情主角的遗产,傅启沅此后再也没做过梦。而当年他能脱离剧情打破死局是靠媞媞,如今却梦到媞媞出事,傅启沅不觉得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梦。
他大概率做了个预知警示梦。
一想到若他不去阻止,他一手养大、会笑会闹的媞媞会在玩高空跳伞时遭遇意外,傅启沅就觉得自己的心揪着疼。
方才练字稳下的情绪又逐渐冒头,他嗓音低沉带着冷意:“现在是没事,我若是不去就不一定了。”
关在洲眉梢一动。
大小姐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嘶,先生这身气势,看着比当年大小姐离家出走时还恐怖。
“先生放心,我会为您处理好公司的事情。”关在洲觉得大小姐就自求多福吧,这次不管叫他关哥还是关叔,他都帮不了。
*
睡梦中的傅自妍并不知道爸爸要来伦敦的事情,甚至早晨醒来还有兴致给自己挑选符合秋天气息的背包。
她只有周末或课业不忙的时候才会住到城堡,一般上学日都住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市中心别墅区,能多睡会儿。
芬克打电话告知市中心别墅佣人“先生在来的路上”这个消息时,傅自妍已经出门上课去了。
这天上午第一节有课,午饭时间段又很巧合地和朋友们约在一起吃,而不像往常那样回家,等傍晚结束社团活动出校门坐上回家的车时,傅自妍才恍然发现,车里竟然还坐着一个身影。
“爸爸!”傅自妍双眸噌的一下亮了,坐上车飞扑过来,“你怎么突然来啦?我好想你呀~”
傅启沅坐了整整十二小时的飞机,即便是头等舱也无法抹去长途飞行给他带来的疲乏,更何况他刚下飞机就来接女儿放学。
此时看到媞媞满脸欢喜,笑容明媚的软着嗓音和他撒娇,而不是梦境里惊恐的下坠,傅启沅真的松了口气。
哪怕早就料到那只是预知梦,都还是不曾发生的事情,傅启沅仍提着些紧张忧虑。紧张的情绪一散,被暂时遮掩的怒气就回来了。
不过,傅启沅并没有在人前教训女儿的意思。
小孩子的面子也是面子,更何况媞媞已经成年了。
他只是眉眼沉肃看着女儿,缓声道:“媞媞想知道爸爸为什么突然来,不如先想想你最近有没有干什么坏事?”
傅自妍一怔,心里警铃大作,一级警报拉响,满脑子只剩四个字——大事不妙!
同时默默松开抱住爸爸的双手,往门边挪了挪,端端正正坐好,清了清嗓子:“我最近很乖呀,有好好上课,好好工作的。”
傅启沅睨她一眼,温声颔首:“最好如此。”
话落没再说什么,车内一片安静。
傅自妍没来得及委屈爸爸一见她就凶巴巴的,满脑子只顾着回忆这段时间有没有做错事了。
难道是她翘了几节水课被爸爸发现了?
还是买八辆车的事情被知道了?
但这些都不是爸爸大动干戈来英国的原因。傅自妍垂眸,不得不正视真相——爸爸大概知道她玩极限运动了!
她抿唇,长长的眼睫遮住眼底的哀怨:到底是谁泄的密呀,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但在找出泄密人之前,傅自妍还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要纠结。
爸爸知道的极限运动究竟有几场啊?
众所周知,面壁思过一小时和连续好几天面壁思过,还是差距挺大的。不过...爸爸这么忙,肯定不会在英国呆太久的。
傅自妍还没纠结好是承认一场极限运动还是两场,汽车已经停在别墅门口。她保证,这是她来英国这么久,头一次为家和学校的距离近而叹惋。
o(╥﹏╥)o
傅启沅偏头看满脸沮丧的女儿,语气平静:“媞媞,下车。”
在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中,傅自妍只想选不挨这一刀。
阿虹很有眼色,在先生和大小姐进来后,奉上茶点,然后主动驱散一众佣人回房,留下一间安静至极的别墅。
以及安静到落针可闻的书房。
速度快到傅自妍都还没准备好出声挽留。
面对冷着脸的爸爸,没想好究竟怎么“自首”的傅自妍灵机一动,带着委屈兮兮的表情揪住爸爸衣袖:“我都上了一天课了,好饿好饿的,我们先吃饭好不好呀爸爸~”
为了增加说服力,她还把自己一天的课程安排都说了个遍,着重凸显午饭的餐馆难吃这一点。
傅启沅垂眸,生意场上最忌优柔寡断,可面对从小养大的女儿,他确实有些不落忍。
“既然饿了,那就直接坦白吧。”
坦白???
傅自妍抿抿唇,决定掠过次数:“爸爸我错了,我不应该去玩危险运动,让爸爸担心了。”
“你错的不是让我担心,是没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傅启沅嗓音低沉,平静的神色下是裹挟着风暴的暗流涌动,“媞媞,你小时候说以后要成为爸爸这样的人,若是因为一时贪玩丢掉性命,你自己能接受吗?”
他没说自己会有多担心,只是“心平气和”地问女儿,一时的欢愉与多年来的理想,她会选哪个。
傅自妍本来满脑子都是怎么逃脱惩罚,可是对上爸爸这双冷静中杂糅着万千情绪的眼睛,突然就鼻梁一酸。
她忍着鼻腔酸涩开口:“我没有想作死的,每次玩之前都做好安全防护了,不会出事的。”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万无一失的事情,若是出事已经追悔莫及。”他伸手摸摸女儿发顶,“不是问爸爸为什么突然来伦敦吗?因为我昨晚梦到你出事了。”
傅自妍默了默,想说那只是梦,就听爸爸继续道:“我梦到你玩跳伞,遭受飞鸟突袭,滑翔伞翼大缺口坠落高空。”
傅自妍一顿。
她周日确实打算和威尔达一起玩跳伞的,在此之前并没有和太多人说过这件事,连芬克管家都不知道。
电光火石间,傅自妍突然想到App的安全保护,像是一道光闪过,傅自妍觉得自己要裂开了。
为什么安全防护不是控风赶鸟,竟然是将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以梦的形式告诉她爸爸!!!
就算是梦的形式,告诉她本人也行啊,为什么是爸爸?
成真App深藏功与名:幼崽保护模式,当然是告知监护人了~
傅自妍还没把“裂开”的自己修复好,傅启沅已经收回软刀子温情模式,似笑非笑的看她:“我特意问过,听说你把周日空置出来,近期还收藏了不少鸟类雕塑、研究碟片。媞媞能告诉爸爸,你周日原本是打算做什么的?”
傅自妍低下头,决定直面现实,老老实实坦白:“直升机跳伞。”
傅启沅闭上眼睛,不再看女儿。
“不是饿了吗,先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