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防爆门向两侧滑开，一股混合着硝烟、积雪融化后的泥泞以及金属灼烧气味的冷风立刻涌入。
从临时指挥部中走出，神父来到了弥漫着硝烟的战场之上。
经过过滤系统清洁的空气依旧带着战场特有的污浊感，钻入他的鼻腔，让他陷入了一瞬的恍惚……
——这种燃烧血肉过后的气息，和当初他孩子死亡时候的气息何其相似？
“您完全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先生。”夏亚跟了出来，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说道：“战士们会解决一切的。”
“但他们也会牺牲，夏亚。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的呼吸，他们的恐惧，他们的忠诚……我坐在指挥部里，看到的只是地图上的符号和不断跳动的伤亡数字。但在这里……”
他顿了顿，装甲包裹的脚掌踩在布满弹坑和焦痕的雪地上，发出嘎吱的轻响：“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温度，听到他们心跳的声音。”
……或许他的孩子回不来了，但这些小伙子们，也都是其他人的孩子。
他们尚且存有活着的希望。
“……”
神父的话让夏亚久久未能开口。
他无法反驳。尽管从纯粹的军事逻辑出发，最高指挥官亲临最前沿的险地是极大的冒险，但神父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与近乎固执的悲悯，让他所有关于风险与收益的计算都显得苍白无力。
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对减少伤亡有着帮助。
作为拥有首领级装甲的一员，他能够通过装甲上自带的前端服务器，来对已经部分数字化的战士灵魂进行收敛，以规避信号屏蔽器的效果。
当然，这需要神父进入到信号屏蔽区域内……这当然有危险，但在此时已经是没有替代方法的方案。
在此前，他们也曾通过派遣临时制造的前端服务器装载车，进入战场来对战士们的灵魂进行收敛。
但基金会似乎明白他们想要干些什么，一旦他们的装载车进入到了信号屏蔽区域内，他们就会对其发动精确打击。
首席在上……征服者的攻击的确不是能够用一般手段来进行拦截的。
虽然经过改造之后的征服者并不能发挥其全部的实力，比如智能分弹、智能锁定系统就被强行关闭，制造工厂也因为没有AI的操作而下线，甚至于被强行更改的弹药口径也有着炸膛的风险……
但这并不妨碍其威力依旧强劲。
作为陆上火力支援要塞，对付没有全军出击的人联军队可以说得上是绰绰有余。
“好吧……那么，至少要等待我们集结完毕。一旦进入信号屏蔽区域，我们将无法保证您的安全。”
夏亚松了口，以近乎祈求的态度看着神父：“我们无法改变您的想法，但至少让我们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
夏亚的确拥有保护他安全的职责。
神父点了点头，随后又在夏亚有些疑惑地目光中摇了摇头。
“我会等待我们的军队——在信号屏蔽区的边缘地带。那里很安全……”
“并非如此。征服者的远程火炮打击可以覆盖整个信号屏蔽区域，一旦产生了异常信号源，它们将会对其进行毫不留情的打击。”
“我知道……但我们不能让袍泽的呼吸，消失在等待之中。而且……我想听听他们的声音。”
神父用覆盖着淡金色纹路装甲的食指敲了敲他的头盔：“退一步讲，我的机动性远超装载车，它打不中我。”
“……唉。”
夏亚看着神父的背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劝阻。他只能重重叹了口气，向后方待命的各个单位发出了最高优先级的指令。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神父一步步走进信号屏蔽区内，走向那吞没了不知道多少条生命的战场。
…………
“距离信号屏蔽区域还有三十米……二十米……十米……警告，您已进入信号屏蔽区。长程通讯中断，战术数据链离线。本地传感器及短距通讯维持正常。”
聆听着装甲内置AI的语音和通讯频道内的噪音，神父被面甲覆盖的眼眸微阖。
“咻——”
几乎在提示音落下的瞬间，远方那座如同山峦般的【征服者-改】陆地战争巨兽的中层火炮阵列猛地喷吐出炽烈的火光。
一枚粗壮的重型炮弹撕裂空气，带着死亡般的尖啸，划破弥漫的硝烟，朝着神父刚刚踏入屏蔽区的位置精准砸落。
神父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他依旧闭着眼，装甲内部的作战AI自主行动，腿部与背部的瞬时推进装置瞬间点火，爆发出短暂的蓝色光焰，推动着他的身躯向侧后方急速滑行了十余米，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无数次。
“轰——！！！”
炮弹在他原先站立的位置猛烈炸开，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冲击波裹挟着冻土、碎石和积雪向四周疯狂扩散，在地面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焦黑弹坑。
爆炸的气浪吹拂着神父的装甲，碎石撞击在护盾上，发出略显沉闷的撞击声。
然而，神父对此恍若未觉。
他依旧微闭着双眼，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背部那台正在全力运转的前端服务器上。
他的灵能如同无形的触须，以服务器为中心，向着四周的战场的每一个角落蔓延、感知。
他感受着前端服务器中灵魂的充盈，聆听着不断传来的心声。
刹那间，无数纷杂、破碎、充满痛苦与挣扎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疼……好疼……我的腿……该死，真的有支援吗？”】
一个年轻士兵在战壕里绝望地嘶吼，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晕厥。
【“咳……咳咳……乔治，我们在哪儿……乔治？啊……你在坑里……[苏格兰粗口]，我怎么看见了三个乔治……呵……哈哈哈呜呜呜呜……”】
一个意识显然已经模糊的士兵在胡言乱语，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我们损失惨重，我们需要重新集结部队！”】
一个排长对着手中早已失效的无线电，进行着徒劳无功的尝试。
【“我们的进攻失败了，我们只能在牺牲的战友身旁休息……”】
【“那些只是一些低智克隆人，朋友。虽然他们的确很忠诚。”】
【“但不只是他们！就连我们这些……自然人，也已经有了数千的伤亡！苏卡[苏维埃粗口]，那个大家伙根本解决不了，它统治了几乎整片战场！”】
【“相信上面的决断……只要再支撑一会……”】
两个蜷缩在壕沟中、已经无法动弹的士兵，正在生命最后的关头进行着谈话。
“……”
放在身侧的拳头逐渐攥紧。
这些声音，这些情感，如同一把把钝刀，切割着他早已不再年轻的心脏。他能感受到每一个灵魂消散前的痛苦、恐惧、不甘以及……最后时刻对生的眷恋。
他睁开了眼睛，透过光学传感器看向外界的眼神中充满了悲伤与怜悯。
“咻——”
又是一枚重炮炮弹射出，朝着神父飞来。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动静，神父停下了刚准备闪避的脚步，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枚炮弹，调动起了自身的灵能和装甲内置的前端服务器。
“嘭——嘭——嘭——！！！”
三声节奏极快、异常清脆的爆鸣，几乎连成一线，从神父侧后方响起，80mm的狙击榴弹在急速射击的状态下被发出，以惊人的精准度，先后命中在空中飞行的重炮炮弹的同一部位。
第一枚爆炸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先是将重炮炮弹的落点改变、外壳破碎，第二、第三枚爆炸随即将其中的战斗部引爆。
目光扫过在空中爆炸的炮弹，神父微微侧目，看着出现在他身后的、身着【神射】首领级装甲的何塞，点了点头。
“继续，同志。”
何塞吸完最后一口雪茄，将烟蒂精准地弹飞到一旁的雪堆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然后“咔哒”一声合上了面甲，笑道：“尽快解决吧，我们可是将所有家当都压在你们身上了。”
“你的人还要多久？”
“最多五分钟。”
“尽快。”
将心绪沉入心底，将灵能催动到极致。
通过【教皇】装甲内置的灵能增幅器以及刚刚稳定下来的前端服务器节点，他将自己的意志，如同广播信号一般，强行覆盖、连接到了战场上每一个尚存意识的人联战士的脑海中。
“我是欧陆战场总指挥，神父。”
“我知道，我们的攻势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遏制；我知道，我们承受了巨大的伤亡；我知道，我们以往的优势的确在敌人的邪恶同盟之中被不断削弱。”
“但在绝望之中仍有一线生机。”
【群体连接】被激活，每一个战士的思想都连接在了一起。
声音响起的瞬间，许多士兵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战友，从对方同样惊愕的眼神中确认了这不是幻觉。
短暂的骚动后，一种奇异的寂静在战场上蔓延开来，战士们屏息凝神，专注地聆听着。
“敌后战场的行动已经大获成功，敌人已经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为了应对后方的崩溃，敌人撤回了他们对于我们炮火系统的针对，我们的远程打击将在不久之后上线。”
“我们的前端服务器已经成功在此处部署，我们重新成为了不死的亡灵。”
噗嗤——
一名排长被喷吐的火舌烤成焦炭，当他的灵魂在哀嚎中离开肉身时，他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被一股力量所收敛，进入到了一个奇特的装甲之中。
“我知道你们在近日遭受了苦难，但相信我：支援即将到来！”
“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我们就绝不会放弃！”
“我们会再次战斗，这一次，我们定会取得胜利！”
“我们失去了战友，但我们的血液中仍流淌着赋予你们力量的铁血。用这份激情投入我们最终的进攻！”
进行过改造的大脑受到了神父装甲和灵能的影响。
在小型灵能增幅器的帮助下，大脑受到了调控，开始操控身躯主动分泌过量的内啡肽、肾上腺素等激素和其余神经递质。
不受人类自身调控的精密系统开始运转，恐惧开始远离人联士兵。
“不要恐惧死亡，我的将士们——失败比死亡更可怕！”
“记住：首席与你们同在，人联与你们同在！”
“而我将与你们一同战斗——我们同生共死！”
“前进！！！”
“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