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贤这种不远不近的态度,才能让郑芝龙真正长脑子。
周延儒、李开先毕竟是‘臣子’,说话有所保留,张维贤地位超然,能拿捏住郑芝龙的‘位置’。
郑芝龙接受起来没有阻隔,自然理解张维贤的暗示。
陆天明不仅会问罪徐允爵,还在为以后做布置,改变整个江南的环境。
去夷州不仅是为了报复欧罗巴人,更是从福建影响南直隶。
至于陆天明的未来是啥,要达到什么样的目标,郑芝龙就模模糊糊了。
张维贤在告诉他,跟着学习就行,用不着马上理解所有事情,因为英国公自己也不太清楚陆天明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至尊路,如同民族论一样,超出他们的理解范畴了。
黄昏的时候,船队回到嘉兴府城。
两个附廓县,秀水,嘉兴。
吴家与忠诚伯是姻亲,高祖吴鹏又是吏部尚书,名声好坏另说,吴家具备一品大员的规制,五进院子的大庄,厅堂五间九架,屋脊许用瓦兽梁栋,斗拱檐桷,青碧绘饰,远超嘉兴城内官衙。
皇帝没有到嘉兴城休息,到西北方向吴家大院。
周围小桥流水,水田荡漾,香樟石楠成片,仆役二百多人,妥妥的豪族,软硬件配置齐全。
吴家全部到城内别院,骆养性接手外围警戒,宋裕德接手门禁和宿卫,随行官员全部到中院客房休息,瞬间建立皇城规制。
张之极好像有事做,一直在前院,郑芝龙乐得伺候张维贤,抢了亲卫的活,给老头打水铺床,甘之如饴。
张维贤没有阻拦他的勤快,这一路也累了,得好好休息一下。
洗漱过后准备早早入睡,张之极推门而入,“爹,新建伯回来了,带着余姚谢氏、阳明书院、蕺山先生以及两学门徒。”
张维贤短暂思索片刻,微笑说道,“他们来的比我想象的快,刘宗周这个人呀,学术本事无人可比,但东林理念刻在骨髓中,作为豪商大族的喉舌,他们自始至终都看不清自己,个个都在幻想匡扶社稷,官欲强烈,那就告诉曹化淳,面圣吧。”
旁边的郑芝龙眉头一跳,新建伯王先通提前一天在杭州湾西侧上岸,回余姚老家,原来是请大儒去了。
蕺山先生就是刘宗周,当世第一大儒,开创蕺山学派的东林党。
刘宗周为官政绩不怎么样,士林声望非常高,东林的老毛病,道理一堆,实务稀松。
除了魏忠贤对他嘶牙咧嘴,崇祯朝无论是京城还是南京,都刻意绕过此人。
泗门谢氏,正德朝被双屿岛佛郎机人屠杀一部,依旧传家不堕。
王阳明与谢家同为余姚人,新建伯贵为伯爵、心学圣人,瑞云楼讲学后桃李满天下,但论财富和士林影响力,谢氏才是浙东第一家。
王阳明的影响力在学术,谢氏的影响力一直在权力场。
不论谢家与佛郎机人谁对谁错,谢氏就是浙江海商中的扛把子,是五商在浙江的重要力量,徐弘基父子拉拢的大族,郑芝龙计划惩戒的对象。
张之极去传话,张维贤又得穿戴,皇帝召对必须有文武大臣作陪,作为随行国公,张维贤凡事都会到场。
郑芝龙帮老头穿官袍的时候,张维贤突然问道,“一官知道王承恩吗?”
“司礼监秉笔,上位关押的旧识。”
“天明与陛下童年相识,但他与陛下没多大的私谊,陛下也是个寡情之人,当初王承恩对天明颇为照顾,哪怕是孩童一些安慰之词,天明都很感激,假死期间王承恩也经常给孩子买吃食。天明之所以把王承恩从圈禁中放出来,并非他磕头求饶,而是天明成全朋友忠义,不要把他当成曹化淳、王德化一类的人。”
“是,晚辈明白了。”
张维贤这是在告诉郑芝龙,皇帝有任何想法,都会通过王承恩来实现,不用盯着其他人。
陆天明贼啊,放了一个朋友,看似在给崇祯松绑,其实能通过王承恩,看到皇帝内心深处的‘歪心思’。
张维贤穿戴整齐,两人来到后院正厅,周延儒、钱谦益、张溥、骆养性、张之极、陆晖、陈龙正、吴晟已经全到,文武分坐。
英国公一到,曹化淳立刻大吼,“宣,新建伯同余姚贤士觐见。”
王先通带着十几个人,进门后躬身,安静到骆养性身边落座。
刘宗周带其余人一起下跪,“臣等恭迎圣驾,拜见陛下。”
“免礼,刘卿家好久未见,赐座。”
刘宗周先介绍人,崇祯刚登基时,他短暂做过左都御史,那时候东林内部‘抢食’,分为几股,刘宗周无脑庇佑江南地方官,被弹劾革职。
黄宗羲、陈确、张履祥、陈洪绶、祁彪佳,蕺山学派优秀的弟子全带来了。
谢氏家主谢秉敦,带着五房堂兄弟,阳明书院来了四个代表,但他们是纯粹的学术人士,并非江浙人,只有态度。
十多人坐在门口,崇祯并未与刘宗周直接说话,而是转向谢秉敦,
“谢卿家,泗门谢氏乃望族之后,本朝成化年间已有五百余丁,谢文正一门三太傅,二修族谱后,谢氏有多少分堂?各堂人丁如何?”
“回陛下,谢氏总祠十八房并未变,分祠支祠有堂号三十六,未建堂号支祠一百八十,谢氏人丁共五千余口,泗门两千,其余大多在江浙各地讨生。”
“谢氏兴旺,果然如西涯公李文正所言:古今三太傅,吴越两东山。”
在座之人内心无不震撼,若非皇帝开口,没人会统计谢家人数,也不会冒然询问。
一门男丁五千人,秀才举人、加上荫恩等,至少五百人有功名。
想想都恐怖。
比不上南京徐家富裕,但在士林和民间的声势滚滚,哪怕他们分开祠堂,也是江南屈指可数的大势力。
崇祯神色略有感慨,好似想到了宗室的处境和陆天明的行为。
浙东谢氏、徽州汪氏、镇江杨氏、太湖钱氏,一门即一族。
江浙这样的豪族遍布各县府,北方蒲商已经够庞大了,放到江浙也是二流。
如此情形,谁到江浙也得靠他们才能站稳脚。
陆天明一味对豪商大族开刀,好似在江南行不通,崇祯也认为他迟早会栽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