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脸色冷沉凝重，饶是服侍左右多年的邓嬷嬷、赵嬷嬷也被吓了一跳，她们很久没见到太后这般愤然的模样，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太后频频向苏副使泄愤。
邓嬷嬷、赵嬷嬷二人同时跪在地上，低头惶恐道：“太后娘娘息怒。”
放在以前，苏窈定会被太后这般肃然凶厉的面容吓得说不出话。
但她不是以前的苏窈，又或者说，她见过比太后更容易冷脸的谢景昭，承受能力锻炼起来了。
想当初，她救了谢景昭后，即便身为“救命恩人”也受过他好多次冷脸，这会儿太后的冷脸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
甚至在听到太后的质问后，苏窈第一反应竟是有些恼怒。
她当即反驳：“我只是‘有点’看不懂，不是看不懂药方。”
太后瞥见她一脸气鼓鼓，说出的话儿却仍是软软轻轻的，毫无半点魄力，拧着的眉头并没有半点儿放松，冷笑一声，“于哀家面前卖弄文墨，你是第一个。”
苏窈纳闷极了，她又不是商贩，哪有文墨可以卖。
不过这不是重点。
她认真解释：“太后娘娘，我的意思是，辛院使大人的药方，我有点儿看不懂——”
她一边说，一边拿着辛院使的那几张药方来到太后身侧，将其一一摆在太后面前的案几上。
继而，她伸手指了指药方上的一味药，神态依旧认真：“太后娘娘，您看，这每张药方上皆有土茴香，土茴香理气止痛，更适用于脾胃肝。”
邓嬷嬷听着，抬眼看了看太后的脸色，随之轻手轻脚地站起身，小心道：“许是辛院使诊出太后娘娘脾胃不适，才从中添了这味药？”
“那更奇怪了呀。”苏窈指尖又是往药方上的另一味药指去，声色里满是困惑，她道：“莳萝子就是土茴香呀，这些药方中，又有莳萝子，又有土茴香，且剂量还不同。”
虽然有句话叫做“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但苏窈是真不理解，何况辛院使是太医院院使，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而负责抓药的太医亦不可能看不出这种错误，竟无提醒辛院使？
辛院使更是大糊涂了，一两次出错或是疏忽，这么多张药方皆是如此，那可太奇怪了。
种种因素，让苏窈有点看不懂这药方了。
邓嬷嬷的心咯噔了一下，心道要大事不妙了，她连连觑看太后的脸色，如她所料，太后的脸色比方才更为冷沉。
不管是太后还是邓嬷嬷，她们并非专业医者，对此药方也只是萌生疑惑，为何其他药物大差不差，只偏偏差了土茴香，她们也不知土茴香与莳萝子乃同一味药。
此时此刻被苏窈直白地点破药方的疑点，苏窈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太后却是一下子想通了。
怕是在实际用药上，这药方上的“土茴香”，已被换做其他药草。
辛府与皇后母家关系密切，当初辛泊鹤一步步从普通太医走到院使，少不了皇后从中助推。
太后已是记不起自何时开始，她的头疾便开始全权由辛泊鹤负责，每每头疼欲裂，只召见辛泊鹤，而他也的确能抑制住她的头疾发作。
辛泊鹤的权力说不上大，至少在太医院说一无人胆敢说二。
太后闭了闭眼，一阵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想她斗了数年，纵使熬到太后，却还是不能松懈半分。
邓嬷嬷自是猜到太后的心中所想，上前扶住太后的身子，轻声劝道：“太后娘娘，此事尚不能下定论，想来再过一会儿，辛院使便到皇宫了，到时再问一问辛院使吧。”
太后摇了摇头，声音听不出喜怒，一反之前，异常的冷静，她说道：“哀家乏了，不想见任何人。”
“是，太后娘娘。”邓嬷嬷在心底叹了口气，转头示意赵嬷嬷，让她派人告知辛院使不必前来福宁宫。
赵嬷嬷安静地退离偏殿。
苏窈听着她们的对话，总觉得她们说的每一句话里，皆是话中有话，听得她迷迷糊糊的。
正当她试图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时，太后倏然唤了她的名：
“苏窈。”
苏窈回过神，“微臣在。”
太后听她这么应声，鼻间轻哼了一声，这会儿倒是恭敬起来了，方才一口一个“我”。
罢了，谅在她有效缓解头疾一事上，不追究她这些个小不敬。
太后的视线落在辛泊鹤的那些药方上，再慢慢出声，吩咐道：“哀家命你，彻查此事。”
苏窈茫然地看向太后，眨了眨眼眸，“啊？我啊？”
她能查什么啊，她自己都还没搞明白发生什么事呢。
“对，就你。”太后眼神定定地看着她，对上她清澈透亮的双眸，有片霎微妙的僵凝。
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太后再次开口，口吻肃然沉重，她道：“此事由你负责，本宫将立一懿旨，你且拿好，倘或有人胆敢阻拦你半分，杀无赦。”
苏窈这回是当真吓一跳。
杀无赦？！
她瞪圆了眼，愣愣地看向太后。
原本她日日担心进了皇宫会一不小心得罪贵人被砍头，如今太后却将此大任交给她负责。
太后不再看苏窈，话已出口，没有反悔，更似是特地给她一次表现的机会。
秋络悄悄拉了拉自家主子的衣袖，无声提醒着主子该回话了。
苏窈下意识就想回绝，她最多只是懂些许医理，查这查那的，应当交给专业官人来办才是啊。
邓嬷嬷见苏大人一张小脸都快皱成一团了，显然有意婉拒。
她赶忙适时地开口，解释道：“苏大人应是日日与医书打交道，将此事想得复杂了去。苏大人，您放宽心，您仅仅只需查清药方中‘土茴香’具体是何物、这些药方是否对太后娘娘身子有害，其余的事，太后娘娘自有定夺。”
这么一听，这事好像也不难办，无非就是查药方而已，恰好是在苏窈的拿手范围内。
思及此，苏窈的眉心总算是放松了些许，她点点脑袋，朝太后应道：“微臣明白了。”
“嗯，明白了就好。”太后慢条斯理地瞥她一眼，“哀家乏了，你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