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都。
幽州。
太极宫。
偌大的宫殿里,六个武太监毕恭毕敬的立于下方。
李安一朝,曾经父皇、大哥都使用的六部被撤走,改为了皇帝中书郎官候旨。
“区区小事,何须陛下亲自劳作?”
媚眼如梭的华服美人,被十几名宫娥簇拥,
她缓缓走来之际,就像一道独特的风景,点亮了太极宫。
听着皇后的话,龙榻上,赵帝李安嗤笑一声道,“那史官不给脸,最后把笔给了朕,要朕自己改。”
“岂有此理?来人,去把那史官一家抓了。”大殿里,明空怒不可遏,当即命令帝营抓人。
可她话尚未说完,就被龙台上的李安阻止了。
龙袍皇帝,拉着有些生气的皇后,坐到龙榻上,摊开史籍道,
“满朝文武,老奸巨猾的虚假太多了。好不容易碰到个真的人,朕可舍不得杀了。”
“算了吧。那史官脑子轴,但人还算正直,何必害了人家呢?正直的人,可是杀一个少一个啊。”
李安说完这些,见皇后明空开始有些不忿,
便笑呵呵的抬起史籍,给皇后观看道,
“咱们家这个史书确实不好写。要改的地方太多了。”
“从道义上说,先皇帝是楚臣,在微末之际与圣武皇帝同创大业,可最终却是咱们夜袭洛阳,逃往北疆。”
“这不管怎么解释,似乎都解释不通!”
李安的话,明空只是一听,就差点笑出声来。
大赵皇帝哪里是为了武川雄主周云着想,
根本就是他大杀功臣,逼死无数良将的事情说不通。
“所以呢……”明空面露狡黠,俏皮中带着讥笑问道,
“先皇帝的事确实难以自圆其说,陛下打算如何呢?”
迎着皇后的目光,
李安拍掌起身,在龙台来回踱步,没脸没皮的道,“这朕也难啊!”
“实在没办法,朕就只能对不起楚国了。”
“朕打算让大楚消失,重新编撰一段历史,并且连同戏曲、文献、典籍全部更改,再销毁大楚的一切,禁止言论。”
“这若干年后,大楚就消失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即使只言片语出土,那也只不过是没有根据的野史而已。”
听着皇帝如此义正言辞,睁着眼睛说瞎话,
龙榻上,周明空都看笑了,“哈哈哈,那陛下准备如何改呢?”
说到改历史,隐藏那段卑劣的过往,李安很有兴趣。
他脸色带着寻常丈夫的激动,拿着面前的史籍,对着明空道,
“朕打算将楚改为隋朝,将北朝历史跟南朝历史分开。”
“咱们现在不是在灭南楚吗?朕就将它改成南方的一个小王朝。”
“只是……”李安的龙目忽然变得锐利无比,
他立于龙台,大袖一挥,披靡天下道,
“只是既然唐注定得天命,那朕就索性连国号都改了。”
“刚好,关中的赵长安城,二十年来已经修建完毕。朕身为西军之主,长期立于东军河北,也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朕决定,迁都长安,改赵为唐!”
迁都长安,明空完全能理解。
因为这是满朝权贵的共同诉求。
当年,先皇帝的北疆力量,在短短一两年内,完成了东征、西征。
西征之中,龙骧军、白狼军的嫡系,几乎都是青山勋贵。
在那个时间段,他们便已经在关陇地带占据了庞大的利益。
尽管今天河北,他们也渐渐势力不俗了,但比起关中地区,那不可同日而语。
加之南楚一灭,赵国的战略目标将会西移。
迁都长安,也更符合赵军大战略。
可那一句‘改赵为唐’,吓得冕服皇后脸色一白,几乎浑身颤抖。
皇帝李安知道唐?!
那就意味着,他也知道项衍墓葬里的事。
“哈哈哈……武则天是吗?”
龙台上,
李安笑的自然,也笑的洒脱,
他扶着有些担忧的皇后明空,用真挚的眼神道,
“朕早就说过,朕的就是你的。这天下,朕给黎民百姓一个交代,给北疆族人一个交代,给父皇、母后一个交代,难道还不够吗?”
“至于将来这天下归到你手里,朕不想管,也不愿管。”
“如果皇帝身边,一个真心信任的人都没有。那皇帝该多么可悲啊!”
幽州帝都,七十二坊,
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就在数百万赵人,都忙碌生计时,
他们并不知晓,在皇城太极宫里,一场关乎命运的事,正在悄然发生。
赵帝李安与皇后明空,一起摊开赵册,两人一个研墨,一个书写,正在慢慢补全年份、年号。
“先皇帝的事迹怎么办?”坐于龙榻,明空忽然想到这个。
“好办。”皇帝李安眼神一转,早有谋划道,
“朕打算把父皇、大哥,还有圣武皇帝项济,三个人的事迹合为一人。玄武门之变、中原之战、西域之战,全部功劳集于一人之身。”
“昭昭天下,济世安民。朕打算在这几个字里面取名。”
集于一人?!
此刻,明空情不自禁的呢喃道,“那这个人,岂不是照耀古今,千古一帝。”
“但是大……先皇帝不该消失,那可是武川赵人的奠基者。”
“哼哼哼,”龙台上,李安似乎很有编故事的天赋,他自信的笑道,
“当然不会。父皇天授神人,其智其才,宛如无尽的深渊。”
“朕就将父皇定为唐高祖,写为——李渊!”
“至于他跟母亲,朕要改成一个极致浪漫的故事。那是一个没落家族,一个没落的子弟,有一天他来到了窦家门前……”
太极宫里,
李安正兴奋的说着窦家的故事,
可忽然,他脸色闪过痛苦,捂着额头,冷汗不止。
“陛下,陛下。怎么了?快,传太医。”身旁,明空大惊失色,赶紧吩咐去叫太医。
“痛,痛,哎呀……最近朕怎么会有头疾?”
太极宫龙台,皇帝李安还想完成这一段,可头痛之下,几乎不能书写了。
望着龙榻上,李安捂着额头,闭目养神。
媚骨天成的明空,忽然美眸闪过异色,
她拿起史籍,缓缓起身,一边踱步,一边回眸一笑道,
“陛下,不如这一段,就让本宫来写吧。”
“那是一个没落家族,一个没落的子弟,有一天他来到了窦家门前……”
太极宫里,
似乎有风云激荡的声音,自五峰山的清水河畔而来。
那个坐在牛车上的粮卒,头顶包着葛布,正缓缓抬头,凝望历史。
龙台上,
明空一边述说,一边不知不觉,热泪盈眶。
“开皇元年,隋王朝新立,粮仓足,兵马精,可谓国泰民安,大有一统之势……”
……
……
开皇元年,关中地带,武风鼎盛。
陇西快马,渭城轻尘,长安仗剑,是这个时代独有的风貌。
永仁坊街道,
一个长安少年幞头宽衣,革带挂剑,牵马过闹市。
天空,有些灰暗。
正如年轻的李渊,对前途感到一片迷茫。
他生在一个钟鼎之家,却也生在一个无奈的家族。
他的祖父是北周大将李虎,父亲李昞娶了独孤信的女儿,可谓门当户对,家族鼎盛。
可惜,独孤皇后的亲姐姐何等强势?
在李渊六岁那年,他就懵懵懂懂的跪在了父亲的灵堂前。
至开皇元年,家中无顶梁。
李渊虽然继承了唐国公爵位,但已经属于没落门第了。
家族的沉寂,让小小的李渊遍体鳞伤,却也早早的体会了世态炎凉。
长安鼎盛,街道人来人往,
熙熙攘攘的人群前方,又发生骚动了。
李渊知道,那是窦家府邸正在举行比武招亲。
这几天,李渊牵马两次路过这里,但他都没有进去。
因为自北周时代起,就已经是赫赫大将的窦毅,又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他呢?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
也许是前途灰暗,也许是不愿回家。
李渊鬼使神差的,站在了人群后方观看。
好家伙?难怪这么久没人中。
窦家府邸,东跨院整整一百步,
射箭者要在一百步外,射中屏风上孔雀图案的两只眼睛。
李渊看了看,射中孔雀都难,射中眼睛更是难如登天。
果然,窦家府邸,长安青年才俊不下数百,可前前后后几十人射箭,皆是空手而归。
远远的瞧了瞧铜锣脑袋一样的窦将军,李渊长叹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可恰在此时,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从阁楼里传来,
“真是可笑,偌大的长安就没有英雄了吗?”
被人鄙夷。
还是被一个女子鄙夷。
整个窦家府邸,自恃武艺过人的长安子弟自然是炸了锅。
可他们群情激愤,‘嗦嗦’的羽箭声不停,得到的全是大伙的唉声叹气。
就在不少人都起哄了,这根本不是人能做的。
只见人群中,走出一八尺少年。
此人脸如刀削,剑眉星目,走到前方,引弓便射。
‘砰,砰!’两声,正中雀眼。
人群沸腾了,被众星捧月的李渊冷哼一声,射中之后,正欲离开。
没想到,窦毅将军带人,直接拦住,“你小子中了女婿还想跑?多少有点不给老夫面子。”
“李某只是射箭,可未曾说过娶亲!”少年星目一寒,自恃武艺高强,拱手便要走。
可就在此时,
一杆长枪,带着狂暴的劲风,自阁楼飞来,扎进李渊前方木门柱上。
逼停李渊的同时,枪杆颤抖,嗡鸣不止,显然窦家娘子也是一武道高手。
“哎!老夫就实话说了吧。”
垂花门前,头大如斗的窦毅,拍着少年李渊的肩膀,无可奈何道,
“咱也是没办法。这女儿自幼武艺惊人,不比武招婿。那不是害人吗?你就赶快领走吧,老夫看着也烦。”
人群起哄中,
门台人如玉,少年世无双的李渊正准备拒绝。
但下一瞬间,他不禁目光呆滞,久久不愿挪步。
只见青石板庭院,人群让出了一条路,
一个身着红衣,俏若三春之桃,素若九秋之菊。
双目犹如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丽高雅。
武者身姿,亭亭玉立中,又不失英武之气的女子,站在了少年的前方。
这一刻,四目相对,像初次见面,又像是认识了一千年。
院中,春风起,
垂门,桃花香。
偌大的窦家府邸,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忽然,女子端庄中带着羞涩,怯生生的开口道,
“相公,好久不见。”
“嗯,娘子,我们……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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