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幽州。
北二十里外,幽州河。
茫茫雪原,刘氏皇庄占地辽阔。
皇庄前院里,刘五率领的三百族兵,刚刚来前院管事处,领了兵卒腰牌。
今个一共有六支这样的宗族部队,
要身覆黑色桑锦的千儿盖印后,才能正式归入在册兵马。
大院校场里,望着那些身强力壮,眼里全是崇拜、敬仰的庄户子弟。
老实说,千儿现在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似乎一切都不真实。
布面锁子甲人手一件,外面穿着皮货,绝大部分都是圆盾长矛兵。
只有一些有经验的老卒,在队伍中担任弓弩手。
这些人,过去在清河郡的农家女眼里,那都应该是贵人大老爷。
可今日,必须要她的盖印,才能在刘家皇庄里,领走武器和衣甲。
刘六是刘五的大哥,为人忠厚,千儿记得他。
此人会做很多农事,修农具、赶马车都行,算是农户里的能人。
元始五年,
皇庄门口,
清一色的武川大车,一路连绵,看不到尽头。
刘家各个管事忙前忙后,他们在急着清点物资,
那些是送去魏州的,那些是送去博州的,此刻必须登记好。
千儿带着一堆后院姑娘和账房先生过来时,
刘六赶紧放了手头捆扎马车的活计,谄媚着毕恭毕敬的给千儿行了大礼,
“主家,您安好。”
“六爷。你们家上多少人啊?”只是几个月,千儿这个皇庄主母,便干的有模有样了。
“连……连带儿子算上,一起八口。”刘六黝黑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他等着主家减丁呢。
帐房不大,是个十五岁的小壮汉。
寒风里,他面容严肃,毛笔停在账册上,就等着划下去了。
千儿的目光,跳过了农户刘六,停在了他身后的马车上。
一尺半,拳头大小的干柴,三十斤一捆,藤条还可以引火。
多好的东西啊?
她们家在清河郡,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柴火。
马车前,刘六等了良久,
就在他自己都忍不住要给两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把丁口减半时,
一声带着威严的少女之音,在刘家皇庄前响起,
“刘六,庄子里就数你干活卖力,小事就不跟你计较了。这次跟三皇子一起去黄河,记得给主家长脸。”
闻言,农家汉子刘六激动的不行,
一个丁口就是钱呢。他家两个小孩都算上,等于领了三个人的。
马车旁,他拱手不停作揖,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感谢主家道,
“六这条命都是皇庄的,但凡路上有一点纰漏,不用主家动手,叫族兵把我这命拿了。”
幽州河畔,膏腴之地。
刘氏皇庄的队伍很长,长到千儿都走累了。
当然,要是像以前干农活那样,走多远千儿都不怕。
但如今,她要讲究了,
随时要身后丫鬟扶手,走路不能快了,姿态必须端正,
否则,那就是丢了皇庄的脸面。
虽然很多事,千儿也不懂,这些马车有没有合规,千儿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但贞贵妃的话,在千儿眼里就是圣旨。
贵妃母亲告诫她,要时不时走一走,不要多说,看看就行。
主家但凡有人在,跟没人在。对下面来说,那可是两件事。
某一刻,行至幽州河偏僻一些的地方后,
帐房谭贫眉头紧皱,犹豫几息,对着千儿主母开口道,
“家主,您对下面的人,是不是太厚了。骄纵宽容,有时候不见得好。”
闻言,身覆黑色桑锦的小千儿,斜了谭家子弟一眼,
要是别人,她都懒得回话了。
但谭狄将军,当初在刑部大狱里,
二话不说替三皇子扛死罪,这份恩情,千儿是记着的。
“谭贫,今后主家做事你不要过问。”
“贵妃娘娘说了,这几年刘家正在非常时间。对族人手头要松,只要不浪费,多给点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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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院子很幽静。
刘家皇庄深处,有一大片园林。
内中亭台楼阁,长廊曲折,假山流水,别具一番风味。
千儿身穿黑色桑锦,走在其中,一路有些好奇的打量。
今日,她知道母亲跟定哥哥都在皇庄,
所以干完活就回来邀功了。
可母亲的中堂、后院都找遍了,发现她们竟然都不在。
后院的左侧,有一个花园。
千儿很多次想进去,但母亲说那是刘家供奉的江湖武者。
一个个心狠手辣,叫千儿不要随便招惹。
以往这个时候,门口都是有兵马守住的。
但今日,可能刘家大规模南下支援黄河水患,庄里人都出去了。
千儿来到贞贵妃后院,见四下无人,便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
这里很幽静,
走了大约几百步后。
吵闹声?!
前方的小阁楼里,传来了吵闹声。
“怎么样别人都不会手下留情的!青山族人谁不想咬我们一口,家主这种想法,就是幼稚。”
“太子妃恨不得吃了我们!六妹,你忘了我们灭族的祸患吗?今朝你还要惨剧重来吗?”
“当初仙师算到龙气,要你们去五峰山,如今龙脉已成了。家族兴盛指日可待,岂能拱手让人。”
幽静的庭院里,‘呼呼’的北风,
忽然有一种刺骨的冰寒!
千儿哪怕就算再愚笨,此刻也知道,这里面说的都是些杀头的话。
她呼吸有些急促,四下看了看,发现无人后,
小心翼翼的躲在长廊后面,精致的绣花鞋缓缓后退,
不管这些江湖人士在干什么,反正千儿要先离开这里再说。
但就在千儿要走时,
她忽然眼神一愣,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后,
小千儿不但没有回去,
反而咬牙朝阁楼下,慢慢走去。
“今天我们刘家的荣华富贵,比当年更多。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逼我们母子去死吗?”
“这件事,本皇子不同意。你们要敢乱来,别怪定儿目无尊长,无情无义!”
“好好好……你们母子翅膀硬了,忘了咱们宗族了?刘贞,要是没有咱们的帮助,你能这些年有如此势力,顺风顺水,一路无错?”
争吵声很激烈,
此刻千儿才知道,原来,自己母亲身后,有一个强大的宗族。
动手?皇后,太子妃?
听明白里面的事情后,千儿吓的浑身颤抖,
她忍不住脚一软,踉跄的后退了几步,可就在此时,她碰到了一个小花瓶。
虽然她眼疾手快,及时扶住。
但,遭了?弄出动静了。
小千儿很害怕,这种秘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听。
“啊……啊,呜呜,我不是有意的。”
幽静的长廊,毫无声息。
千儿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极为诡异的女人。
千儿方才后退的时候,碰了她一下,浑身冰冷,就像一个死人。
看着她那双眼睛,就似地狱里的毒蛇,
千儿当场吓的瘫软在地,不停的后退。
“不要……不要过来,求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没听见。”
幽州河,刘氏皇庄。
夕霞漫天,无数队伍南下之际。
在皇庄深处,一个诡异的女道人,脚步不动,但人却缓缓飘着,靠近后退的千儿。
那场面太可怕,就像恶鬼索命,吓的清河女泪流不止。
就在千儿以为自己会死时,
一个熟悉声音,将她的魂魄带了回来。
“千儿?真人,这是我们刘家自己人,您退下吧。”
关键时候,身覆华贵黑色戎衣的郭云儿,目光锐利的站在了千儿身后。
黑衣道人看了两眼,对郭云儿行了一礼,
周身气息流转,随后如同鬼祟,长廊里纵横而飞,消失不见。
“呼……呼!姐姐,谢谢你。”这是第一次,千儿觉得郭云儿特别英武。
“哎,没什么。自家人嘛,走吧,本将带你出去。三皇子有事,一时半会未必……”
楼阁长廊里,郭云儿的话还没说完,
就听见后方响起‘呲呀’的开门声,
随后,那咚咚的急促脚步,
郭云儿脸色难看的闭了下眼睛,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李定来了。
“郭云儿,你安排的人呢?做事就是这样的吗?”
“吓到千儿了怎么办?她就是个农家女子,你以为和你一样,生来是将门虎女。”
如果不是刘家有头有脸的亲族全在屋里,
郭云儿保证,现在要不打的李定满地找牙,她就把郭字倒过来写。
怒火与鄙夷,在两个少年眼里越来越甚,
长廊转角,郭云儿与李定皆是怒目对方,
那眼睛里擦出的电光,几乎肉眼可见。
这在两人都忍不住,即将恶语相向的时候,
千儿拉着哥哥与姐姐的手,怯弱的道,
“定哥哥,郭姐姐,千儿有些害怕。我们走吧。”
“哦,那好,咱们先去庄子里合计合计,后天我可就出发南下了。”
李定在郭云儿和千儿之间,
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做男人的喜欢与讨厌。
对那边永远是冷冰冰的冬天,对千儿就是如沐春风的温柔。
“走啊,郭云儿,还愣着干嘛?”
远方,
响起了李定的呼喊。
郭云儿本来怒不可遏,眼泪都掉了下来,
但听见李定的声音,她咬牙犹豫几息,小声的‘呸’了一口道,
‘好女不跟男斗。看你是弟弟,姐姐不跟你计较了。’
皇庄夕阳,
拉长了三人的倒影。
北风呼啸中,黑色金边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某一刻,风中传来了李定开心的笑声,以及千儿和郭云儿的不同情绪。
“千儿,咱去黄河很快就回来。你要怕她欺负你,我就把她带走。”
“不要,云儿姐姐对我可好了。她没有欺负我。”
“听见了吗,郭云儿?千儿对你多好,你欺负她还有良心嘛。”
“李定……你再说两句,信不信后天就走不了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