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看到张鲁竟然笑了，心里也放松了一些，据他对老哥的了解，张鲁笑了，就证明心理压力没那么大了。说个实在话，张鲁已经很久都没有过笑容了……
张卫这边继续道：“皇兄啊，你说的第二点，咱们年轻时候确实是这样走来的不错，益州也确实很容易出现割据政权，关上门来，自己当皇帝。但是，你觉得富儿会想不到这一点吗？”
“我估计啊，他以后肯定会对益州严加防范的，最起码安排几个信任的将军常年驻扎益州成都或者汉中。或者再进一步，封一个自己儿子当王爷，来益州驻扎。”
“那个啥，之前不是听他说过，小镇儿现在都已经上马舞枪了，一看就是个猛将的料，再往后几十年，齐儿即位，镇儿镇守成都，这不都解决了嘛？”
“哈哈哈，皇兄，我说话直，你也别怪我口无遮拦哈，我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是巴着你退位哈……”
“……”张鲁不语，他现在才不会计较这个呢。
“我觉得吧，这个事情，从头至尾，都是你纯粹想的太多了，富儿戎马十来年了，他能不知道益州的重要性嘛？咱们这些老头子啊，就别操这份心了，富儿的能力，你完全可以放心的！”
听着张卫的话，张鲁先是皱着眉头不敢放松，直到张卫最后一句话说完，张鲁才舒缓了紧皱的眉头，像是在回答这句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是噢，富儿的能力可是胜我十倍、百倍，他肯定能解决好这些东西，我又瞎操什么心呢？”
“可不是嘛，皇兄，未来啊是年轻人的天下，咱们这些老骨头老腿，就别操心这么多了。”
张卫说着伸出了自己的腿，将裤子缕了上去，露出小腿上现在还狰狞恐怖的伤口——也就过去这么多年了，伤口早就结痂，却仍泛着暗红，仿佛蛰伏的蜈蚣。
用着懊悔的语气道：“之前富儿跟我说让我在成都陪着你吧，别去南阳了，我不听，我还觉得他看不起叔叔我呢；后面清儿也是多次跟我说，让我就在上庸城镇守就行了，不用出城杀敌，他带兵出去。我也不听，我也是觉得他看不起我。”
“可后来呢，在南阳那一战，我中了曹军奸计，大败，要不是清儿舍命来救，我可是再也回不来了。后面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是这条腿也废了，现在别说打仗了，我就是走路都趔趄呢……”
“皇兄，你知道打败我的是谁吗？是曹昂，曹操的大儿子，那时候的曹昂也不过二十五六岁！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就已经文武双全，将我给打得落花流水！”
“我捡回一条命回到上庸之后，我就在想，可能我真的老了，刀法也不如年轻时候凛冽了，还有些自大，不愿意听劝，这才导致如此大败。我有时候也在想，为什么我没有当场战死呢？还壮烈一点！”
“可我偏偏活着，只是可怜了那些战死的兄弟们啊！他们有很多都是当年从成都跟着我们到汉中的老兄弟啊，一起征战二十余年了，说不心疼是假的啊！回到成都这些年，我还时时梦到他们，我在梦里，都无颜面见这些兄弟啊……”
张卫也是说到动情之处，当着张鲁的面都已经开始抽泣了。张鲁一边听着，一边给弟弟沏了杯茶，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张卫说得那些人，他也认识，当年也是他的部下，他们也曾经并肩作战……
“后来啊，我想明白了，自己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了，就不去跟年轻人们争什么了，在成都颐养天年不好吗？再说了，这些年轻人们啊，早就超过了我们这些老头了。咱们老了，跟不上他们的步伐了。”
“大哥，你看看富儿，这些年来，他将他能做的都做了，不断开疆拓土，多么优秀啊！清儿也是，论武力，早就超我十条街了，这几年他在上庸，不也没出任何事嘛？未来是年轻人的世界，咱们就放心交给他们吧……”
张卫抹了把眼泪，手紧紧握着老哥的手，半开玩笑说道：“大哥啊，要我说，你也可以早点禅让给富儿了，你在成都当个太上皇，不行咱们回汉中也可以，咱们老哥俩啥也不管，啥也不问，就逍遥自在，省的天天操不尽的心。”
“你就效仿咱们爷爷，该传教传教，该施粥施粥，闲了我们哥俩一起去汉中后山打猎，岂不逍遥自在？说起来，汉中的那座后山，咱们也快十年没去过了吧？”
这一番谈话，二人其实都没有君臣身份了，完全是兄弟之间的谈话，言语之中全是肺腑之言，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的敬畏，所以张卫也说得比较多，也比较敢说。张鲁当然不会计较，从刚才开始，他都将自称改为了我，一点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哎呀，公则，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才一点不贪恋这个位置呢，我巴不得早点交给富儿，我好回到汉中修道！这几年的皇帝做的，我都没时间传道了！”
张鲁的怨气也不小呢：“只要富儿点头，我明天就能禅位，他到时候不管在成都也好，去洛阳也罢，就让他自己决定吧，咱们老哥俩就回汉中，我也不折腾了。”
“可现在问题就是，富儿不愿意啊，我只要一提，他就跪下来磕头，问我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了，这给我弄得都不知所措了！”张鲁想到这些，就有些哭笑不得：“我也是真没辙了，富儿就是不愿意啊，唉，你说说这……”
“哈哈哈，大哥，那你这个倒确实难做，大侄子什么都懂，确实不愿意啊。他要是真敢点头，可不就要背上骂名了，虽然你是自愿的，但天下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后人从史书上看到冰冷的文字，也不会这样想，甚至还能杜撰出子逼父的桥段呢……”
“对嘛，所以我真没办法，我也想提前退休呀……”
渐渐的，画风就又有变化了，俩兄弟开始说到这里了，二人又变成了一个老长辈，开始唠家常了……
一旁的伺候的太监也是很识趣的退了出去，不打扰俩兄弟聊天了。
这天晚上，张鲁和张卫这俩仅剩的兄弟二人，一起彻夜长谈，从小时候的事情，聊到了刚入川那会儿，又说到他们征战汉中的戎马生涯，一直说到现在……
刚开始二人喝茶，后面越说话越密，二人也不喝茶了，直接开始喝酒，对饮，豪饮！俩兄弟从下午一直怼到晚上，最后又同床而眠，不由得也想起来了十几年前，二人一起征战时，在军帐内同眠的场景了……
第二天，兄弟俩人起来之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经过自己亲弟弟昨天来的开导，以及张卫自己的亲身经历，张鲁的心结其实已经解开了不少。
他之前之所以那么郁闷和纠结，乃至于都有些软弱退让，无非就是想得太多、想得太远了。在张鲁心中，总觉得这个江山都是儿子打下来的，他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而然想为儿子分担一些忧愁，能帮助儿子铺多少路，就铺多少路。
不过呢，经过昨天的一番谈话，张鲁现在心态已经发生转变了，已经不会再内耗想那么多了。俗话说得好，后人自有后人福，张鲁自己搁这里想再多也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还不如让自己轻松点，回归本心呢……
张卫辞别之时，还不忘提醒：“皇兄啊，那些大臣肯定要弹劾我，你呢，该怎么责罚我就怎么责罚，我毕竟有错在先，我认罚！我可不能乱了规矩，你就狠狠罚我吧，没事，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