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武崧在剧痛中醒来时,眼前晃动着母亲含泪的面容。
药香混着绷带的苦涩气息钻入鼻腔,他张了张干涸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像破碎的陶片:
\"父亲母亲,我怎么了?\"
“……”
武严背着手站在窗边,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在地面投下扭曲的轮廓。
他沉默良久,喉结艰难地滚动:
\"你和云白贪玩,在迷雾林跌落悬崖......\"
话音未落,木门\"吱呀\"轻响,云白抱着药罐走进来,尾巴不自然地收紧,在身后蜷成僵硬的弧度。
“……”
武崧望着师姐苍白的脸色,意识却像浸在浓雾里。
云白将药碗递到他唇边,指尖微微发颤:
\"小心些,这药苦......\"
她垂眸时,眼睫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温柔笑意里藏着化不开的哀伤,
\"都怪我没照看好你,下次可不许再乱跑了。\"
……
深夜,武崧陷入混沌的梦境。
祠堂深处传来铁链拖拽声,冰冷的符咒贴在皮肤上灼烧,无数声音在黑暗中嘶吼:
\"异猫必须铲除!\"
\"打宗规矩不容置疑!\"
当他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触到一片虚无,灰灰琥珀色的眼睛在迷雾中忽明忽暗,最终被吞噬在无边黑暗里。
“小崧,对,对不起……”
云白守在门外,听着屋内断断续续的呓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记得那日执法队将昏迷的武崧拖进密室时,武罡长老布满皱纹的脸上浮起的冷笑:
\"云白你已成年,知道轻重。但这孩子......得用禁术抹去记忆,免得将来生事。\"
结界闭合前,她最后看见的,是朱砂咒印在武崧后颈亮起,将少年眼底最后的倔强彻底淹没。
……
晨光漫进窗棂时,武崧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坐起身。
铜镜里映出他茫然的面容,后颈处若隐若现的淡金咒印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这是打宗为他打造的枷锁,锁住了所有悲伤与愤怒,也将那个曾为异猫抗争的少年,永远囚禁在了记忆深处。
……
盛夏的烈日将青石板烤得发烫,蒸腾的暑气裹着蝉鸣,在打宗街巷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嗯……”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哭声!”
武崧跟着巡逻队转过街角时,一声凄厉的哭喊突然刺破热浪。
猫群如潮水般向巷尾涌去,他被推搡着向前,鼻尖突然撞上一股刺鼻的腥气——混沌与腐肉混杂的恶臭,像生锈的匕首直插鼻腔。
\"救命!这些怪物要吃了我!\"
嘶哑的尖叫里带着令人牙酸的颤音。
武崧奋力拨开围观者,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瞬间凝固:三只毛发纠结的异猫弓着脊背,琥珀色竖瞳里翻涌着疯狂的红光,利爪上缠绕的紫色混沌如活物般扭动。
“……”
墙角的老妪浑身发抖,灰白的头发黏着泥浆,手中的菜篮翻倒在地,菜叶上爬满黑色黏液。
“嗯?”
武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手刚触到腰间哨棒,却瞥见异猫脖颈处的金属项圈——精铁打造的圆环上刻满符咒,与执法队的制式装备如出一辙。
“吼……”
这个念头尚未成形,为首的异猫已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利爪裹挟着混沌尖啸,直取老妪咽喉!
\"畜生!\"
武崧的怒吼震落墙檐碎瓦。
哨棒划破空气的锐响中,符咒迸发刺目的金光,重重砸在异猫肩胛。
“呃——”
皮肉撕裂的闷响混着骨骼碎裂声,异猫惨叫着倒飞出去,嘴角滴落的紫色涎水在地面腐蚀出蜂窝状的深坑。
“还敢反抗!”
另外两只异猫瞳孔骤然收缩,周身混沌暴涨,化作狰狞的骨刺扑来,却在触及武崧衣角的瞬间,被执法队的哨棒阵精准压制。
\"果然是异猫作祟!\"
武罡长老的龙头哨棒重重杵在石板上,裂纹如蛛网般蔓延。
老人浑浊的眼中燃起病态的兴奋,
\"这些混沌的孽种,连呼吸都是对韵力的亵渎!\"
他布满老茧的手搭上武崧肩膀,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疼,
\"不愧是武家嫡传,这份果敢,当得起打宗未来的栋梁!\"
“是啊,是啊,多亏了这位小英雄呢!”
“……”
欢呼声如潮水般淹没整条街巷。
武崧望着地上抽搐的异猫,耳中却嗡嗡作响。
方才那金属项圈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回放,可当他转头看见老妪颤抖着抓住自己衣角,浑浊的眼中盛满恐惧与感激;
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武家少主英明\";嗅到空气中刺鼻的混沌气息,心底那点疑虑突然变得可笑——若非天生邪恶,这些怪物怎会在光天化日下伤人?
“虚伪……”
云白藏在人群深处,死死缠住颤抖的手腕。
她清晰看见,老妪起身时偷偷将染血的布条塞回袖中,而暗处屋顶的执法队员正收回缠绕在异猫项圈上的韵力丝线。
师姐望着武崧因愤怒而绷紧的下颌,望着少年眼中重新燃起却冰冷如霜的光,突然想起灰灰消散那天,少年也是这样攥紧拳头,只是如今,这份愤怒早已被偏见扭曲成了伤人的利刃。
……
自那日后,武崧总被执法队带着穿行于市井街巷。
“这就是他们的日常吗?”
他默默跟在巡逻队伍末尾,看着执法队员用哨棒驱赶街边摊贩时扬起的灰尘,听着老人们躬身行礼时颤抖的声音,渐渐习惯了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
一日正午,武崧站在集市高台之上,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
两名流浪猫因争抢半块发霉的饼扭打起来,周围围观众猫指指点点,却无人上前劝阻。
“喂,你们几个……”
“别动!”
执法队员见状正要上前,武崧抬手拦住了他们。
“哼……”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两只浑身脏乱的流浪猫,目光中带着审视与疏离。
那两只猫察觉到上方的注视,瑟缩着停了下来。
武崧缓步走下高台,每一步都带着刻意的沉稳。
他弯腰捡起地上沾满尘土的饼,递到其中一只流浪猫面前。
“谢,谢谢……”
那猫受宠若惊地望着他,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地叼走食物,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呜咽。
“……”
武崧直起身子,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扫过周围围观的猫群。
他没有开口,只是微微扬起下颌,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
那些猫似乎读懂了他的意思,纷纷低下头,默默散去。
路过街边茶馆时,几位老者正在议论近日边界异动。
其中一只猫刚说到“会不会是异猫作祟”,便注意到武崧投来的目光,声音戛然而止。
武崧在茶馆外驻足片刻,平静的目光从每只猫脸上扫过,直到他们纷纷低头避开视线,才继续前行。
……
夜幕降临时,武崧站在武家大宅的回廊上,望着远处灯火零星的平民区。
晚风拂过他的衣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沌气息。
他握紧腰间的哨棒,眼神在黑暗中闪烁。
不需要言语,那些隐藏在眼神里的高傲与疏离,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优越感,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在日复一日的浸染中,偏见如同藤蔓,在他心底悄然生长,将曾经那个善良单纯的少年,慢慢包裹进名为“血脉高贵”的茧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