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闯的白衣人，却举着灯笼，儒雅的身姿迈着从容的步伐。
闲庭信步的样子，仿佛是来踏春。
“师尊。”
云诗尘唤了一声，站起身来行礼。
墨玄子一笑，道：“行了行了，你我之间无需这些繁文缛节。”
他看到桌上的安神花茶，皱眉嫌弃道：“大晚上的，喝什么茶，随便什么酒都比这个见效。”
自腰间取下酒壶，道：“来，跟我喝这个，吉岭进贡的好酒，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得喝的呢。”
云诗尘蹙眉，脸上是清冷的表情也藏不住的嫌弃。
那壶子，她师尊闲时没事就会对嘴来上几口，不管有没有洗过，她都接受不了。
假装没听到墨玄子的邀请，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慢细品。
墨玄子：“……”
这份嫌弃都溢出天际了，他装酒之前还特地洗过酒壶的。
算了，她不喝自己还能多喝几口呢。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喝酒了。
就在墨玄子以为要面临一个喝酒一个喝茶的场面时，云诗尘却让婢女去取酒。
“我好像没和师尊喝过几次酒。”
“那不是？”墨玄子有些阴阳怪气道：“真为难你能发现这个问题。”
云诗尘笑了笑，道：“那今日补上。”
香炉空空如也，墨玄子将纸包好的线香递过去，道：“知道你喜欢，给你留了一些。”
云诗尘定定地看着这安神香。
是啊，师尊一直知道她喜欢这个气味。
不单是她喜欢，他自己也偏爱得很，每年总会不厌其烦地寻了上等的香料研磨成粉，加上楠木粘粉和成香泥，然后小心翼翼地挤成长条线香，阴干后，便能用上一段时间。
过程费时不少，云诗尘自认她再喜欢，也不会自己动手去做。
而她最后一次闻到这香味，是在中州。
在浮槎山庄。
云诗尘突然不想绕弯子了。
“师尊……”
“嗯？”墨玄子应了一声，利用烧水的炉火把香点燃后，一边把它插入香炉中，一边等着云诗尘接下来的话。
“为什么？”
清冷的嗓音只问出这三个字。
墨玄子的手一顿，一时间哑然以对。
沉默良久后，他微微低头笑了两声。
“你…知道了什么？”
云诗尘道：“巧合若是一两次，或许真是巧合，但也足够让人产生疑心。”
墨玄子慢条斯理地倒酒，将杯子斟满后，也不急着喝，而是拿到面前嗅着酒香，一副享受的样子。
抿上一口后，方道：“你是说宝儿这件事？”
云诗尘摇头，道：“不止。”
“哦？”墨玄子继续笑，道：“那还有什么？”
“师尊……”云诗尘暗自叹息了一下，便直视墨玄子的双眼，道：“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梢天阁阁主？”
墨玄子一愣，表情带上疑惑，问道：“徒儿你这是何意？”
云诗尘抬眸看着他，不说话。
这是她第一次在师尊的表情上看到虚伪二字。
或许，是他变了，又或许是她从未了解过这个人。
“当时便觉得怪异，姜熹怎么会用高国宣之子。其实，用高兴启之人，不是他，而是师尊吧？”
“高兴启手中有人却见不得光，朝廷一直以来都恨不得将高国宣遗留势力铲除，这种环境下，他们想自保尚且吃力，更没办法浮头做事，右相好不容易上位，又怎么可能冒这个风险为高兴启牵线？这其中运作之人，除了师尊，其他人不太可能敢做，而姜熹十分信任你，当初能够从高国宣手中翻盘，也是因为得到你的助力。能够左右当朝帝王的想法，这无形当中就相当于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墨玄子微笑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若心中有欲念，很难不想利用这个权力，我一直在想，师尊的欲念是什么？”
欲念啊……
墨玄子觉得，这两个字听起来，也十分丑陋。
如同这人世虚伪的繁华一般丑陋，也如同人心一般的丑陋。
云诗尘继续道：“我原本以为，师尊不喜欢参与人世纷争，为族人报仇便是师尊的欲念，复仇之事达成后，师尊或许会回终烟云，或许会找个偏僻的风景好的地方归隐，师尊挺注重血脉跟族人的，或许还会找到个知心爱人，生儿育女。”
“听着，就挺美好的……”墨玄子笑着，又灌下一杯，问道：“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云诗尘道：“师尊可记得东清国攻破后，你便问我取岛心，说要拿去研究，可那时，你却是要北上回大齐国都。”
“这有何不妥？”
云诗尘轻笑一声，道：“想研究岛心，却要去一个离终烟云山长水远的地方，师尊可有考虑到离终烟云更近的小师妹可能更需要这个东西？当初可是约定过灭掉东清国后，终烟云归她所有。”
墨玄子握紧酒壶，道：“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开始怀疑我的居心？当时若有疑惑，为何不直接问我？”
他放下酒壶，力道有些大，导致嘣了一声，云诗尘抬眸看到酒壶溅出的几滴液体，表情有些出神，却依然平淡，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质问。
墨玄子又自嘲一笑，道：“是啊，你从来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因为疑心一起，自然对所谓的解释没兴趣。
墨玄子转而想到了什么，笑道：“可凌儿却把岛心都交给了我，这样看来，她比你要信任我。”
云诗尘没有就这个话题聊下去，而是道：“碰巧在我们进攻沧东水师营地之时，你怂恿宝儿去行刺原盛，又碰巧在行刺完毕后传来她家人的消息，宝儿北上寻亲，师尊亦北上，宝儿刚出事，蓬莱岛马上传来沦陷的消息……”
“师尊，我之前想不通，姜熹为何要让人大老远去占领蓬莱岛？真是用来试探的吗？这根本没有意义。”
云诗尘葱白指尖轻敲桌面，缓缓道：“其实，想要蓬莱岛的，不是姜熹，而是师尊吧？”
“不可能达成共识的谈判，开战之前若是师尊出面让姜熹退兵，条件是让蓬莱岛归你所管，凌儿或许会看在你的面上，答应你这个请求，毕竟，她连岛心都全部交给你保管了，肯定是对你有足够信任的，对吧？”
“先是终烟云，再到蓬莱岛，还有梢天阁，高家遗留势力以及当今皇上的助力，师尊的野心也不小。”
墨玄子所掌握的东西，足够掀起巨大的浪潮。
只是，云诗尘依然看不透他到底想要什么。
于是她将这个疑惑问出口：“师尊，你到底意欲何为？”
面对太过聪明的徒弟，墨玄子觉得自己装得也挺累，索性也不装了。
“徒儿啊，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太肮脏了，需要一次大清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