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竹山庄？”妙手愣了一下，这不是阁主在清河县的庄子吗？
不说它离京城足有十五日的路程之远，便是那边的地理环境也不是盛产药材之处，倒是离它百里远的杷叶县盛产枇杷叶。让钰竹山庄准备药材？能行吗？
“嗯，你把需要的药材种类抄录一份，明后日送到帝师府。”彭渊看了看天色，觉得应该赶紧回去了，他还想今晚和阿璟的长辈一起吃个饭呢！
妙手看着彭渊匆匆离去，有些蒙圈，果然他还是不适应失忆后的阁主。
不过，既然公孙先生都能恢复记忆，那为什么，他家阁主却不能呢？
好奇怪啊……
彭渊赶回帝师府时，夕阳正斜斜地擦过朱红门楣，将门前的铜狮镀上一层暖金。
门房见他回来，忙笑着迎上来：“给国公请安。”他话刚说完，门口呼啦啦跪一地。
彭渊条件反射的躲开了，眉头皱老高。果然，不论是多少次，从人权平等年代来的他，都不习惯别人跪他。
“您回来了，公子派了人，在这等着您呢。”门房重重的将额头磕在石板上，并没有看到彭渊的闪躲。
“起来吧，前面带路。”彭渊垂着眼眸，摆摆手，让人起身。等级制度，他再不喜欢，也不能随便的口出狂言。
他刚跨进二门，就见公孙璟穿着件月白常服站在屋里，指挥着下人整理衣橱，听见脚步声，那人回眸看来，眼底的清冷霎时融成春水：“回来了？”
看见彭渊脸色不好，唇边的笑容淡了下来，“不开心？”
彭渊没说话，走上前将他手腕握住，顺势拉进怀里抱着，闷闷不乐的开口：“嗯，有一些。不知道能不能说。”
屋里的下人听到主子说这话，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公孙璟看了看他，随后对身后服侍的下人说道：“这里不用伺候了，都下去吧！”
等人都走了，彭渊蹭着公孙璟，半天才不高兴的说：“我知道大周朝的等级制度森严，可还是不太习惯旁人跪我。”
说到这，公孙璟了然，肯定是在帝师府的门前，门房给他请安的时候磕头了。
公孙璟的眼眸扫过刚刚整理的衣橱，那里刚放进了彭渊的换洗衣物。“那，明日我们便回悦来居。”
彭渊一愣，急忙摇头，他还没搬进来呢！怎么又回去了，“不要！哪有刚住进来就又搬走的？落到旁人眼里，还以为我被扫地出门了呢！”
公孙璟轻笑，“既然不自在，就回自在的地方住。帝师府的规矩是多了些，左右日后还是要回清河县的，也不常住，不待也没人会说什么。”
“那也不行！我不同意！”彭渊坚决的拒绝了。
别人会不会说他，他不知道，但是沈明远肯定是会嘲笑他的。
公孙璟抬手拍了拍彭渊的手背，“若是帝师府让你不开心了，我们便离开。以往都是你护着我，如今到了这，理应我护着你才是。”
彭渊听着开心极了，使劲的亲了一口公孙璟。“我家阿璟真好。”
“少贫。”公孙璟挣脱开彭渊的拥抱，拉着他往外走：“也是时候该用膳了，今日祖父特地吩咐了厨房，准备些许膳食，让我携你同去。”
彭渊眼前一亮，连连点头。果然，帝师府再怎么不喜欢自己，还是要好声好气的招待自己。
彭渊任由公孙璟带着自己，嘴角的笑容就没消失过，两人一道走过连廊，往饭厅走去。
公孙璟小声的开口对彭渊说：“一会进去了，我给你介绍，记得叫人。”
“不用吧？今日不是见过祖父和各位叔伯了吗？”
“那便看你的了。”
“别了，别了，阿璟。”彭渊赶紧讨饶，“我怕一会紧张，再叫错了，那多丢人啊！”
“刚刚是谁很自信来着？”
“我的错，我的错，宝儿，再帮我一回呢？”
两人来到饭厅时，大家都已经入座了。
刚进正厅，就见主位上坐着老帝师，这会正面无表情的在喝茶。右手边依次是公孙璟的大伯、父亲和三叔、小叔。而左手边第一位，正端着茶盏慢条斯理抿着的，可不就是沈明远？
看着门口携手而来的两人，沈明远手中折扇一甩，挡住了自己的嘴角，只露出一双看好戏的眼睛。“哟，七弟和七弟夫的感情真好，两人在屋里商量着什么呢？着实让大家好一阵等啊！”
彭渊想说话，被公孙璟捏了捏手心，截过了话头：“说到感情好，四哥和四嫂也不遑多让。阿渊毕竟是头回来府上，耽误了用膳的时辰，阿七在这里给诸位长辈告个罪。”
老帝师头疼不已，这个沈明远真烦人，虽说他是自己的孙媳，但到底是个王爷，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再抬眼扫了一圈，目光落在跟在小七旁的彭渊身上，头更疼了，“都少说点，来了就入座！也没耽搁多久。”
“孙媳彭渊，给祖父请安，给爹请安，见过诸位叔伯，各位兄长。”彭渊规规矩矩作了揖，余光瞥见沈明远放下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便也冲他点了点头，“四嫂也好。”
听他称呼自己为孙媳，老帝师的脸拉老长，脸色也不是很好，恨不得给自己耳朵堵上，“入座，吃饭。”
沈明远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敲：“七弟夫倒是比本王想的更懂规矩。”他这话听着像夸，却带着点说不出的意味。
公孙璟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不过没说话，带着彭渊坐在了特地给他们预留的座位上，也就是沈明远旁边。
沈明远能坐在帝师的身边是因为他是个王爷，品阶和老帝师平起平坐。公孙璟能坐在沈明远旁边是因为彭渊是国公，地位也和帝师一样。
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帝师右手边是自己的儿子们，左手边的高位却是孙子辈们。
彭渊很不爽，这沈明远，又压了自己一头！
人已到齐，候在身后的管家拍拍手，侍从们端着精致的器皿，鱼贯而入。
铜制的烛台在八仙桌四角立着，烛火被窗缝漏进的晚风拂得轻轻摇晃，将满桌菜肴的影子投在描金的桌布上，忽明忽暗。
彭渊突然有些紧张，他好像并没有正经的学过古时的用餐礼仪。于是偷瞄公孙璟，他做一步，自己就跟一步。
净手、漱口，直到侍从将东西都撤了去，彭渊才偷偷的松了一口气。
宴席上的规矩比彭渊想象中更繁琐。每道菜端上来，侍从都要先捧到老帝师面前，由他示意“可用”，其他人才能动筷。
老帝师执起象牙筷，轻轻在一道清蒸鲈鱼的鱼眼旁点了点，管家便扬声唱喏：“主位示用——”
这声唱喏刚落，彭渊就见众人才各自动了筷。
左手边的沈明远却不急不慢，等老帝师第二筷夹了块水晶虾饺，才慢悠悠地执起自己那柄嵌着玛瑙的银箸。
彭渊捏着银筷的手指微微收紧，不是，吃饭一定要这样吗？他感觉自己已经吃饱了。
眼角余光瞥见沈明远的银箸在碟子里顿了顿，最终夹起的竟是一旁的蟹粉芋糕。
“七弟夫看本王作甚？不动筷？”沈明远的声音带着笑意，银箸上的芋糕稳稳落进碗里，“莫非帝师府的菜不合胃口？”
“阿渊同我吃清淡的吃惯了，”公孙璟夹了块芙蓉鸡片放在彭渊碟中，声音不高不低：“也习惯了少食。四嫂爱吃便多吃些，四哥不在家中，可切不能瘦了去，不然四哥会心疼的。”
彭渊得意的看了一眼沈明远，让你刺激我！我可是有对象夹菜的人！
沈明远脸上的笑意一僵，恨不得给彭渊弄出去。再看看护短的公孙璟，只能忍气吞声的吃饭。
彭渊看着碗里的鸡片，职业病发作，鸡肉被切得薄如蝉翼，裹着一层透亮的芡汁，落在玉色瓷碟里像朵刚绽开的白梅。好刀功！
细嫩的鸡肉混着高汤的鲜，比他想象中滑嫩，也更合口味。
高门大户吃饭，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连碗碟的碰撞声都几乎没有，大家沉默的吃着各自碗中的食物。
彭渊吃着有些胃疼，他不习惯这样的用餐方式。虽然他家也是北城的，老一辈们也是讲究人，可饭桌上的气氛没这么压抑啊，都不说话，也不出声。
他真的很不习惯，突然有点怀念刚才沈明远跟自己呛，好歹气氛没那么凝重不是？
彭渊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么多，夹取手边的菜品开始研究，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老帝师看彭渊蔫了吧唧的，心头一阵得意，哼！别说你是国公了，就是沈明远这个王爷，也要老老实实的听话。
“老夫听说小七说，在边境，他的膳食都是你操办的？”
彭渊一愣，老帝师这是专门跟自己搭话吗？赶忙放下手中的银筷，恭敬的回话：“孙媳对饭食略有研究。”
“阿璟的身子骨不好，既然你有心，那便好生照顾。”
这算是对自己的肯定吗？
彭渊闻言牙呲老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祖父您放心，我一定会给阿璟养的白白胖胖的！”
“咳，咳。”公孙璟的父亲公孙仲，拿拳头抵在唇边，示意他注意点言行举止。
彭渊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看到老丈人面露不悦，赶紧收敛了点。
小插曲过后，众人继续用膳。
席间，老帝师想着下面人今日给他汇报的，说是沈明远和彭渊两个人要联手合作的事情。
看了看正斯文吃饭的沈明远，又看了看偷偷摸摸的跟公孙璟交换视线的彭渊。两个明明都是人中龙凤，怎么就都看上他的孙子了呢？
尤其是沈明远，堂堂一个王爷，非要下嫁给老四那个武将。
“你回京中，日后可有什么长久打算？”老帝师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
彭渊本想让公孙璟再给自己夹个荷塘小炒的，听到老帝师问话，赶紧正色回答：“有了些盘算，但还没仔细的推敲，待到尘埃落定再禀明祖父。”
“你和明远的身份特殊，若是想要一起联手做些什么，还是要注意分寸的。”老帝师的话，意味深长。
但确实如此，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国公，按道理来说他们随便一个拿出来，都是能功高震主的存在。
做事有所顾忌是应该的，可现在这两个都作为男妻的身份嫁到了帝师府，就很让人无语凝噎。
沈明远放下筷子，拱手道：“让祖父担忧了，孙媳会注意与七弟夫的来往。”
彭渊也跟着点头，老帝师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思索。“做事不能急于一时，京中近来要忙的事情有很多，若是不那么要紧，便再放一放也无妨。”
只是两人合作而已，而且他们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试错托底的东西一大把，还要放一放？等什么？等公孙瑜回京吗？
如果是要等公孙瑜回京，那这要等什么就不言而喻。公孙瑜回来了，就代表着郑紫晟也回京城了。
在座的都是人精，哪里还能猜不到。
沈明远笑道：“我们的国公爷在给自己攒嫁妆呢！所以才找本王相谈合作的事情，祖父放心，这分寸，我等自会好好拿捏。”
攒嫁妆……
老帝师一头黑线，这怎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而且攒嫁妆这种事情，非要拿到大家伙面前说吗？这个彭渊也是，沈明远揭你老底，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老帝师最终只能微微点头，“既然如此，你们便去做吧！有什么需要的，可与家族商议。”
老帝师已经拍板定钉的事情，众人也不好再发表自己的意见，再次回到食不言寝不语的状态，沉默的吃饭。
席宴过半，老帝师放下筷子，侍从立刻上前递上漱口水和擦手巾。这是示意宴席即将结束的信号。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停箸，只有沈明远还在慢悠悠地喝着最后一口汤，放下碗时故意发出一声轻响。
“今日多谢祖父款待。”公孙璟率先起身行礼，彭渊赶紧跟着站起来，有样学样地作揖。其他人也纷纷起身，按辈分依次向老帝师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