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阳光正好。
林决明和黑川龙葵乘坐地铁在月岛站下车，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出口处的黄非凡。
“林医生！这边这边！”黄非凡热情地挥手，目光落到林决明身边的黑川龙葵身上，顿时眼睛一亮，“哎呀！林医生，你这……出门还带这么漂亮的助理？真是让人羡慕啊……是日本人？”
“阿葵，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黄先生。这位是黑川龙葵。”
黑川龙葵穿着利落的深色裤装，长发束起，神情清冷，只是对黄非凡微微颔首：“你好。黄先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黄非凡点头回应：“你好你好，黑川小姐，请多指教！”
“这位是黑川小姐，是我的……朋友。非说是助理也可以。”林决明笑了笑。
“朋友？哦哦！朋友兼助理，好！”黄非凡笑得意味深长，连连点头，“林医生真是好福气！走走走，西田先生家离这不远，我们步行过去。”
一路上，黄非凡和林决明用中文说话。
“林医生什么时候认识的日本美女啊？也不像混血儿啊，长这么高很少见呢。”
“算是邻居吧。我也来日本几个月了。黑川小姐是个运动健将。”
“哦，练体育的啊？原来如此。”
“黄哥，你老婆哪里人？日本的吗？”
“对。不过她有葡萄牙血统，长得不那么日本。是我在语言学校认识的。”
“语言学校？听上去，你老婆应该很年轻啊。”
“嫁给我那年二十六岁，现在三十多了。怎么，林医生你跟我打听这些，莫非想娶个日本老婆？”
“没有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你要没这个想法，怎么会问出来呢？这结婚手续不复杂的，先去领事馆办理单身证明，证明你在国内没有结过婚，然后填写结婚申请表就可以市役所办理结婚手续了。”
“没有，我暂时没这个打算。”
“那你等有这个打算的时候，你跟我说，我一定叫人帮你一条龙搞定。”
……
十分钟后，三人穿过几条安静的街道，来到一栋古色古香的日式庭院前。青瓦白墙，庭院深深，透着一股书卷气和历史的沉淀感。
黄非凡按响门铃。很快，一位穿着朴素和服的老管家开了门。
黄非凡报上自己的名字，并说已经有预约。
“好的，三位，请进。老爷已经在茶室等候。”老管家恭敬地引路。
茶室里，一位穿着藏青色和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老人正跪坐在榻榻米上，慢悠悠地品茶。
正是藏书家西田大口。
他看起来精神矍铄，眼神锐利而深邃。
“西田先生，打扰了。”黄非凡上前行礼，“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林决明医生，这位是他的助理黑川小姐。”
“西田先生，您好。”林决明和黑川龙葵也行礼问候。
西田大口放下茶杯，目光在林决明身上打量片刻，又扫了一眼黑川龙葵，最后落在林决明身上：“几位，请坐。林医生，黄会长说你医术精湛，尤其擅长疑难杂症？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年轻呢。”
“略懂一二。”林决明谦虚道。
“哦？”西田大口端起茶壶，给林决明斟了一杯茶，“林医生对中医古籍，可有研究？”
“身为业内人士，自然读过一些。”林决明回答。
“《黄帝内经》有云：‘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林医生以为如何？”西田大口看似随意地问道。
林决明微微一笑：“‘治未病’是中医最高境界，强调养生防病。但‘已病’亦不可不治。关键在于辨证施治，扶正祛邪。”
“嗯。”西田大口点点头，又问，“那《伤寒论》中，太阳病，发热恶寒，脉浮紧者，当用何方？”
“麻黄汤主之。”林决明不假思索地回答。
“若汗出恶风，脉缓者呢？”
“桂枝汤。”
“若项背强几几，反汗出恶风者？”
“桂枝加葛根汤。”
……
西田大口一连问了几个《伤寒论》中的经典方证，林决明都对答如流，甚至能补充说明方剂组成和加减变化。
西田大口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不错。”他放下茶杯，“林医生果然功底扎实。请跟我来吧，随我去看看犬子。”
西田大口起身，只示意林决明跟上。
黄非凡和黑川龙葵则被留在茶室等候。
穿过幽静的庭院，来到后院一间僻静的和室。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药味和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蜷缩在榻榻米角落的阴影里，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头部时不时地微微颤抖着。他就是西田大口的小儿子西田劲夫。
“劲夫，我请医生来看你了。”西田大口声音温和。
西田劲夫抬起头，眼神麻木地看了林决明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头部抖得更厉害了些。
“我这些年看过多少医生了，有任何效果吗？浪费时间罢了！叫他走，我不想见陌生人！”
林决明觉得好笑，这人怎么跟小孩似得。
不过这人也着实可怜，因为老是摇头晃脑的，不知道的人都以为这人天天嗑药。
西田大口喝道：“你怎么可以如此无礼！这位林医生，是中国人，跟你过去看过的医生不一样。给我坐起来说话！”
西田劲夫扭过头来，惊奇地说：“从中国来的？你从中国请来的吗？”
林决明咳嗽了一声：“那倒不是。我刚好来日本参加文化交流活动，然后经过令尊的朋友介绍，然后我就过来了。虽然特发性震颤这种病很难治，但是也不是说绝对没有办法。”
西田劲夫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林决明。
“那要怎么治疗？你有什么特效药吗？”
林决明掏出针灸盒。
“我是个针灸医生。”
“针灸，针灸我也试过几十次了，都没有效果。”
“这得看扎的穴位对不对，手法对不对。同样的颜料和画笔，不也有人画出一团狗屎，有人画出旷世杰作吗？”
这个比喻似乎打动了西田劲夫，他猛地坐起身来。
他的右手微微颤抖着。
头和手一起抖，看上去像是那种四肢和脖子安装弹簧的老式玩偶。
“你有几分把握？”
“我得给你诊断过后，才能确定。我看看你的手和嘴巴吗？”
西田劲夫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颤抖的手。
林决明蹲下来给他号脉看舌，观察他的眼神和身体状态。
“西田先生，”林决明站起身，“令郎的情况，西医诊断是特发性震颤，但在中医看来，属于‘肝风内动’，根源在于肝阴不足，阴虚不能制阳，导致虚风内扰。并非不治之症。”
“哦？”西田大口眼神一亮，“林医生有办法？”
西田劲夫也是瞪大了眼睛，大概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肯定的说辞。
“可以试试针灸配合中药调理。”林决明拿出针盒，“我先给他针灸一次，缓解症状。再开个方子，滋阴潜阳，柔肝熄风。坚持一个月左右，应该能看到明显效果。”
“好！好！”西田大口连连点头，眼中燃起希望。
林决明让西田劲夫躺好，在他太冲、太溪、三阴交、风池等穴位施针。
手法轻柔精准。
行针片刻后，西田劲夫身体的颤抖明显减轻了，紧绷的肌肉也松弛下来，脸上露出舒服的表情，竟倒头沉沉睡去。
“这……”西田大口看着儿子安详的睡颜，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林医生，这算是有效果了吗？”
“你儿子平时睡觉，头和手颤抖吗？”
“会。”
“你现在是不是不会了？”
“啊，对，这么快就有效果了。”
“只是暂时缓解。”林决明收针，“关键还在后续调理。我开个方子给你。毕竟，我也不可能天天跑来这里给你儿子扎针。我很忙的。”
两人回到茶室。
林决明写下药方：生地、白芍、麦冬、天麻、钩藤、石决明……交给西田大口。
西田大口如获至宝，小心收好。
之后，两人从房间里出来，穿过院子，回到茶室。
就在这时，玄关传来开门声和一个清脆的女声：“我回来了！”
一个穿着高中制服、扎着马尾辫、背着书包的少女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她是西田大口的小女儿，西田条子。
“条子，今天这么早放学了？”西田大口招呼道。
“嗯！因为我没参加运动会。”西田条子应了一声，目光扫过茶室里的林决明、黑川龙葵和黄非凡，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爸！他们是谁？该不会又是那些卖保健品的骗子吧？你又乱花钱了？”
“条子！不得无礼！”西田大口呵斥道，“这位是林医生，是来给你哥哥看病的！其他两位是他的助理和朋友。”
“看病？”西田条子狐疑地打量着林决明，一脸不信，“这么年轻？靠谱吗？别又是来骗钱的！哥的病看了多少医生了都没用！”
“条子！”西田大口有些尴尬。
林决明笑了笑，看向西田条子：“西田小姐似乎不太信任我？”
“哼！当然不信！”西田条子叉着腰，“骗子都长着一张好人脸！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
“哦？”林决明也不生气，“那西田小姐最近是不是经常感觉腹胀，排便不畅，有时三四天才一次？而且排便时很费力，大便干结如羊粪？”
“啊？！”西田条子瞬间瞪大眼睛，脸“唰”地红了，“你……你怎么知道？我都没跟人说过啊！”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林决明指了指她的脸，“你面色微黄，口唇略干，舌苔虽然没看到，但根据症状，应该是典型的肠胃积热，津液不足导致的便秘。”
西田条子下意识捂住嘴，又觉得不对，放下手，脸更红了：“你……你瞎猜的吧？”
“是不是瞎猜，你自己最清楚。”林决明说，“平时是不是还喜欢吃辛辣油炸的东西，不爱喝水？”
西田条子哑口无言，因为全被说中了！
她最近确实被便秘困扰，又不好意思跟家里人说，只能偷偷去药妆店买泻药吃。
“我……我……”她支支吾吾，气势弱了下去。
“小问题。”林决明轻松地说，“我可以给你开个简单的小方子，润肠通便，比那些乱七八糟的泻药管用。”
西田条子看着林决明笃定的样子，又看了看父亲信任的眼神，心里的怀疑终于动摇了。
她咬了咬嘴唇，小声问：“你……你真不是卖保健品的？”
“当然不是。”林决明笑道，“我是正经的医生。不介意的话，留个联系方式吧。要是什么时候有需要，可以和我预约。来我诊所看病。”
西田条子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笔，撕下一页，刷刷写下一串数字，递给林决明：“那……这是我的Line！你要是敢骗人，我……我就报警抓你！”
林决明接过纸条，看着上面清秀的字迹和联系方式，有些哭笑不得：“好。要是没效果，欢迎报警。我跟我们那个片区的警察还挺熟的。”
西田条子哼了一声，但眼神里的敌意已经消散了大半。她转身跑上楼，留下一句：“爸！我回房间了！”
西田大口无奈地摇摇头，对林决明抱歉地说：“林医生，让你见笑了。这孩子……唉，也是被我之前被那些卖保健品的骗怕了，所以警惕性特别高。”
“理解。”林决明点点头，感慨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都有盯着老年人钱包的骗子。看来在日本，这种人也不少啊。”
黄非凡笑道：“卖老人保健品风水用品这种骗局，本来就是从日本那边传回国内的，因为日本老人多，都有退休金，一大群骗子都盯着老人，怎么会放过。”
“是啊……在我们本地这种情况确实很多。我也是帮衬朋友才买的，并不是真的相信这些东西。”西田大口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
黄非凡趁机说道：“西田先生，那……关于那本《新雕孙真人千金方》……”
西田大口看了林决明一眼，沉吟片刻：“林医生今日之恩，西田铭记在心。那本书……待劲夫病情稳定，确有起色，老夫定当亲自奉上。医书，就是要给会用的人，才有价值。”
“那就先多谢西田先生了！”黄非凡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林决明当然也感到高兴。
这么重要的原本书籍，要是能拿回国内进行研究，对于整个中医界来说，意义重大。
十分钟后，离开西田家，走在回车站的路上。
黄非凡兴奋地拍着林决明的肩膀：“林医生，真有你的，这下有希望了！都靠你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