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烛火如鬼泣般蜷曲跳动,云瑶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望着溯风赤足碾过浸透血渍的符文阵——那些蝌蚪状的纹路还在蠕动,像无数细小的黑虫钻进他脚底。他额角湿发下露出的皮肤泛着青灰,指尖抠进头骨形法器的眼窝处,黑血顺着指缝滴在阵图上,瞬间化作缕缕白烟。
“差主灯里的三魂......”他喉咙动得异常艰难,声音像锈铁在石板上刮擦,突然抓起青灯中冒着火星的符纸塞进嘴里,胡须被烧得滋滋作响,却对滚到下巴的血泡浑然不觉。他浑浊的眼球转向囚禁熊烈与段琼玖的主灯,裂开的嘴唇牵扯出渗血的笑纹,“你们听见了吗?魂火燃得越旺,这万魂灯的光就越像照进母亲的襁褓的油灯,暖得能把人的骨头都化掉。”
八十一盏青灯在地上摆成骷髅阵形,案几上七具傀儡的夜明珠眼窝突然转动,银钉在血肉中发出\"滋滋\"响声。溯风抓过铜盆里的牛耳尖刀划开手腕,黑血混着鲜红滴在傀儡眉心,指甲划过傀儡脸颊时发出指甲刮玻璃的尖锐声,其中一具傀儡竟缓缓转头,嘴角咧开不自然的弧度,露出蜡质般的牙齿。
\"疼吗?\"他忽然低头看向手腕上翻涌的灰黑纹路,那阴魂反噬的痕迹已爬至肘部,新割的伤口还在渗血,却盖不住皮下蠕动的诡异线条,“当年师父把我钉在万魂柱上时,我也以为要疼死了,骨头缝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可是那老东西失败了,他最终落得个魂消骨散,可我今天,不同往日,有了这三魂,不会再走你当年的老路。”他突然癫狂地大笑,抓起两具傀儡按在主灯上,银钉刺穿傀儡掌心抠进玻璃,\"但你们看——\"他猛然抠出熊烈与段琼玖魂火中的命魂,指尖瞬间燃起幽绿鬼火,\"用你们的命换我的命,就不疼了,疼的该是你们。\"
云瑶看见段琼玖在灯中瘫软下去,魂体透明得几乎看不见轮廓。溯风的瞳孔却在这瞬间泛起金芒,阴魂反噬的纹路竟逆转着退回手臂,他喉间溢出满足的呻吟,涎水混着血珠滴在主灯底座,将阵图上的\"长生\"二字泡得血肉模糊,仿佛要将这两个字都融成他续命的药引。
\"天数?\"他转过头,眼白上的血丝已凝成紫黑色网状,冲着墙角的赤骨露出染血的犬齿,\"我偏要在这副残躯里,活到看见你们所有人魂飞魄散的那天,看着你们的魂火一盏盏熄灭,就像当年我看着师父的灯油一点点熬干。\"他突然将整张符纸拍进自己胸膛,青烟中露出肋骨间缝合的旧伤,每道疤痕都像蜈蚣般在皮肤上扭曲爬行。
暗室之中,云瑶与众人指尖刚触到法器,便被太古鬼灯阵中翻涌的八十一盏青灯逼得踉跄。万魂威压如幽冥重石压顶,鬼气凝成的黑雾里似有阴河奔涌,众人只觉喉间腥甜,足下发沉如陷黄泉泥沼,连抬臂运功都成了千斤之重。
忽有细碎声线自青灯裂隙漏出,混着冰碴般的清冽:“师傅...您说我这冷月之体是孤月坠寒潭的命数...”话音顿处,灯芯渗出一缕冰蓝幽光,在鬼气中洇开半朵霜花,“当年逃婚路上遇着您,原以为是命数捉弄,却不想...”幽光骤然摇曳,似有万千碎光在其中流转,“唯有一念——那年庆州城门外初见,那个骑白马的偏偏少年郎...”
千秋月望着青灯中忽明忽暗的光影,蓦地在幽光里看见徒弟段琼玖眼光流转里映出:十六岁的段琼玖,躲在梅树后,指尖攥着半片落梅,一个勒白马收弓的身影——少年身着银鳞软甲,袖口露出的腕骨白如寒梅,正是她日日在绣帕诗稿里绣的“熊烈”二字。此刻那少年的幻影在青灯中踏雾而来,银枪挑开鬼气时,枪缨上的银铃轻轻震颤,正是段琼玖绣了三个月的衔枝纹样。
“徒弟此生...唯盼心中少年骑着白马为我踏月而来。”段琼玖的声音忽然清亮几分,青灯中的霜花竟凝成了完整的月轮形状,“如今他便在我身侧...我死而无怨,望师傅成全。”话音戛然而止,幽光猛地暴涨,千秋月这才看清,那幻境里的少年抬眸望来,眼底翻涌的不再是鬼雾,是段琼玖在心中珍藏了半生的白月光——熊烈的轮廓被月光镀得透亮,连眉骨处那颗痣都清晰如昨。
“琼玖...你这是何苦呢!生死间,难道他会比你的生死,还要重要吗?”千秋月指尖凝霜,老泪砸在青灯上,晕开一圈圈冰纹,“是师门负你,你想跟为师,说什么?此刻但说无妨,为师必当以命相承。”
青灯突然剧烈震颤,段琼玖的声线裹挟着刺骨寒意迸发而出:“以我冷月之体为载体,魂火为引,助我燃尽我的魂火毁这青灯阴气!救他!师傅,替我...替我看看他眼中的春山...”话音未落,段琼玖眼眸闪动间,眼窝子里似有冰蓝幽光如利剑出鞘,在万魂威压中劈开一道霜色裂痕,隐约可见幻境之外,真有一人策马而来——银枪映月,正是熊烈疾驰的身影。
“孽缘啊,我的青婉,这辈子我来帮你。”一个低沉的男声从段琼玖体内传出,却不是她本人的语调。
千秋月浑身一颤,指尖的法器险些脱手:“谁在我徒弟身体里?你不是琼玖!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谁不重要。”那声音带着冷冽的压迫感,段琼玖的瞳孔此刻泛着幽冥特有的幽蓝,“要不是看在你是青婉这一世的师傅,早就容不得你靠近。我只说一遍——我们不是敌人,我能帮她完成心愿。”
暗室中骤然腾起阴寒鬼气,却诡异的没有一丝杀意。众人这才注意到,段琼玖颈侧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锁链状的幽蓝印记,宛如活物般轻轻颤动。雾气里隐约勾勒出一个黑袍身影,正是一直以残魂寄居在她体内的鬼尊幽霆。他隔着虚空望向段琼玖眼眸里幻境中逐渐清晰的如熊烈般少年,声音里混着几分不屑与不耐:“待她心愿了结。我自会带她魂归幽冥,省得再被这人间情爱磨得魂火不稳。”
“鬼尊,你们走不掉的,这里就是你们宿命的终点。”幻祖溯风转动染血魂幡,太古鬼阵中阴火如毒蛇翻涌,将被困的魂体绞得滋滋作响。
“是吗?”青灯突然爆出冰蓝裂痕,鬼尊之魂在灯中化作万千流火——那正是溯风梦寐所求的鬼尊的千年魂火与段琼玖冷月之体共鸣的征兆。魂火突然自发崩解,每一粒星火都裹着刺骨寒意:“你终究小看了‘心之所向’的力量。”
“这缕鬼魂,本就是为我最爱的人而存。”碎火中传来破碎的怒吼,却带着释然:“青婉,我以魂火为引,助你冲破凡躯桎梏——去完成这一世与他未竟的心愿。”
话音未落,冰蓝星火已渗入段琼玖眉心。她猛然察觉体内蛰伏的冷月之力骤然沸腾,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将她濒临油尽灯枯的经脉重新点燃。青灯底座浮现出古老鬼纹,那是鬼尊以千年修为刻下的“破限咒”,此刻正与她的魂火形成血色契约。
“以我残魂为薪,燃你往生之路!”
最后一粒星火没入她心口时,青灯爆发出比月光更冷冽的幽光。段琼玖看着掌心浮现的鬼纹烙印,忽然明白这不是牺牲——是鬼尊用千年执念,为她铺就的、触碰光的最后一程。
这一刻,段琼玖终于知道这是谁?自己上一世,又是谁?鬼尊幽霆与鬼圣母一幕一幕,在自己脑海中闪现。
可这一刻,总之太迟了,鬼尊已经化为自己身体的萤火,与自己身体共鸣。她知道这是对自己这一世心愿的一种成全。她不能负了这种成全。
段琼玖指尖骤然沁出冰晶,蛰伏的冷月之力如冰河决堤般席卷全身。她听见骨骼发出细碎的爆响,腕间青筋竟泛起冰蓝色——那是千年未醒的「极寒之体」在鬼尊魂火刺激下强行破境。青灯鬼纹顺着她脖颈蔓延,在锁骨处汇集成霜花印记,原本苍白的肌肤竟透出病态的绯色,如同雪地里溅开的红梅。
“这是什么?这是,她娘的,回光返照的征兆吗?她的魂火,不是已经被我抽离了吗?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谁还有能力保留下她的魂火不灭?”溯风惊退半步,只见段琼玖灰白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霜,发梢却跳动着幽蓝火焰。她抬手轻挥,青灯之光竟在她的掌心聚成冰棱长剑,剑身上流转的鬼纹与佛骨符文相互灼烧,爆发出刺目强光。那不是普通力量——是用鬼尊残魂作引、以自身命轮为炉,炼出的‘刹那巅峰’。
“以我身作剑,师傅,没有时间了,快助我,斩破这虚妄鬼阵!”段琼玖惊呼道。
她破冰而出的刹那,周身气场震碎方圆十丈阴火。冰棱剑每劈出一道霜痕,体内经脉就崩裂一处,但魂火带来的剧痛中,竟混着熊烈残留的体温,此刻正化作暖流,托着她即将崩溃的神识。
“原来回光返照...也能这么暖。”段琼玖唇角溢出黑血,她却笑得分外明亮。当冰剑刺入阵眼的瞬间,漫天阴火都成了她的陪衬——此刻的段琼玖,既是即将凋零的霜花,也是燃尽黑暗的流星。
暗室中众人以北海武神殿小女孩云瑶、幻境天楼的千秋月、万佛堂的普智众僧和普慧与其徒弟,以及伤情严重的段华山为主,使出毕生所学全部功力,攻击暗室幻祖摆下的八十一盏青灯鬼阵。
青灯剧烈震颤,段琼玖凝视着灯内翻涌的墨色阴气——其中缠绕着熊烈的命魂碎片。她指尖血珠滴落灯座,冰蓝纹路骤然与熊烈眉心深处的佛骨舍利符文共鸣。那符文是之前二人被困青灯时,他为护她周全,强行渡入体内的佛骨之力。
“以魂契为引!之前你以佛骨渡我心脉,如今该我以魂火护你灵魄。”段琼玖此刻看向熊烈,道。
索魂咒的折磨已让她黑发泛灰,记忆却在剧痛中清晰如昨:庆州城门默默看着他御敌的背影、岁月阁檐下重逢时的目光交会。最终画面定格在幻境天楼密室——熊烈与她肌肤相贴,以佛骨灵力为引,以魂火为桥,完成阴阳灵力的共济鱼水交融。
“师傅曾说我的冷月之体是双刃剑。我知道我被这幻境这老怪物抓过的魂火没有完全熄灭,也有你的功劳,我虽然不清楚你到底为我做了什么?但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不多了,我只能用自己这一世的冷月之体,护你平安,就足够!”她忽然笑了,霜色睫毛凝着冰晶——那是魂火将尽的征兆。
“原来魂火焚灯不是两败俱伤?冷月之体也并不是没有优点,我可以做的更好,不是吗?”她望着冰层下舒展眉头的熊烈,任由泪滴坠在他掌心,“让我用这半具残体,换回你整轮朝阳。”当段琼玖冷月圣体此刻燃起冰蓝火焰与她手剑尖金光相撞,青灯爆碎成万千流萤,每一只都映着她期盼熊烈苏醒后的世界,如她心中所愿:他骑着白马,春山如笑;她立在月辉下,他手中握剑名“晴空”。
段琼玖会心一笑——她正以命魂唤醒青灯中的他时,关键时刻,忽觉魂海深处闪过另一片段:鬼界天穹下,鬼圣母与鬼尊幽霆曾并肩策马,衣袂翻涌如暗夜流澜。那是属于上一轮回的羁绊,此刻正与今生的月光重叠,凝成心口温热的疤。
人间总有可念处,半亩清荷待月锄。
纵使霜刀凋碧叶,淤泥深处孕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