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气问题似乎得到了解决，与溜秋辞别后，便与淑月一同回到了南疆。
邪气沼泽的魔物问题符不离当然完全没有解决，当感知到它们也是一群会说话的有智慧的生命后，她便很难再把它们当成普通的魔物，更会觉得它们只是另一种形态的人。
她不是什么智者，见到了这些魔物后，她发觉自己已经很难去区分什么魔物、半魔人、人类。谁都有活下去的理由，降临到这个世界上，谁都不会想要草草结束自己的生命。人类如此，魔物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些没什么智慧的只会吃人的魔物，打杀起来没有什么感觉，可当魔物开口说话，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更何况，当她进入了魔物之城，见识到了那些魔物们安居乐业的模样，她更是觉得，这些魔物与人类真的没有那么大的不同。
那些魔物们的孩子，又何尝不喜欢这个世界，她们会为了泡泡漂浮在空中而雀跃，会去追蝴蝶，会去掏鸟蛋，会欢笑，会哭泣。
它们并不是什么纯粹的怪物。
也许对于人类来说，它们终归是该死的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魔物若是不铲除，人类的家园就一定会受到威胁。
符不离很清楚，这些魔物能对她表现出善意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魔物们天性善良，也不是因为魔物们能善待孩子，只是因为这些魔物们知道打不过她们，也知道她们不是人类而是魔女，更是因为溜秋的命令，所以魔物们才会对她们如此放纵。
如果她是人类，如果她没有那般强大的实力，这些魔物也许会像杀死路边的一只兔子一样，直接将她吃干抹净吧？
溜秋虽然没有运送符不离二人，但那不知在何处的蜃龙却显然是在送着二人的，周围雾气弥漫，唯独二人所要行走的路一览无遗。
蜃龙一直未曾露面，但当离开了邪气沼泽，踏入未被云雾遮掩的地方后，两人走过的雾径便消失不见了。
符不离回头对着雾气微微躬身，算是对这位一直未曾说话，却陪在自己身边的魔物表示感谢。
邪气沼泽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古怪的气味，周围无主的魔物们在暗处伺机而动。
符不离微微叹了口气。
如果是沈先生在这里，同样是落入如今自己的境地，会做如何选择呢？
眼下选择倒是不太重要，人类与魔物的战斗并未完全打响，她并不需要择边而站，真的到了那一天即将到来之时，她再做考虑也不迟。
就算她是魔女，她眼下的身份，也只是一位医者，一位有着通天医术的仙子，鱼桑庙的圣女，小月饮楼的主人，三千死士最后活下来的人，一位曾经被世人只认为是普普通通大学生的符不离。
她想做要做的，也不一定要是什么驱除魔物，她只是来这里施展一下本事，让一些人不要无端的死去而已。
一路前行，鸣鹃山普渡镇便就在眼前，周围已然能看到一些人在上山下山。
没有穿上圣女那一身行头，这里的人好像并没有第一眼认出她来，只是看着她微微发了发愣。
这当然怪不了这些人，对于她这样的小不点而言，圣女那一身过于隆重的行头，完全能把她的所有特征都掩盖掉，就算换做另一个小女孩来当那个圣女，其他人也未必能察觉得出来。这么一点大，稍微远点就看不清面容，加上很多人面对圣女都是下拜的，更是没机会看清圣女的脸了。
但当她回到鱼桑庙，周围的人当然立马就认出了她来，纷纷急忙将她恭迎到鱼桑庙中，再做打扮。
符不离也没有拒绝，换上圣女那一身行头，再次坐在鱼桑庙的大殿之中，睥睨下方众人。
说什么圣女，她反倒更像是这里的女皇了。
“这里的瘴气，这些天好些了么？”符不离问。
住持道：“似乎是好了一些，是圣女您做了什么么？”
符不离道：“我去了沼泽，找到了瘴鬼，教训了它一下，想来它应该不会再那么坏了。但瘴鬼可能不止我遇到的那一个，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真的变好。”
住持连忙道：“变好了！变好了！这几天大家都明显感觉好了很多，还以为是天气原因，没想到原来是圣女显圣了！”
符不离道：“那边魔物众多，我确实做了不少努力才找到瘴鬼。这一行我消耗的很厉害，鱼桑大神托梦允我休息一阵。如果瘴气后面确实变小了，你就告诉大家，是圣女兑现了她的承诺，如果没有变小，我休息之后会再来看看。”
住持惊讶道：“圣女的意思是？你要离开？”
符不离点了点头：“是啊。”
“这……不好吧？这里才是距离鱼桑大神更近的地方啊！”
“我知道，但我已经问过了鱼桑大神。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你们不必知道细节。”
“这……谨听鱼桑大神旨意。”
离去了数日，鱼桑庙里的摆设显然变好了许多，寝居室内多了许多礼物，据说都是当地的乡绅们送来的。
符不离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让住持能退的就退了，不能退的就送给侍女或者庙内其他人。想用这种方式讨好她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她很清楚那些乡绅都是些什么成份。
能在这里赚到大钱的肯定不是平民，若是和五帝城没有任何交集，从何处能购来这些显然是从城里来的物资？送来的东西甚至有些是名贵的奢侈品与化妆品，这种东西出现在南疆本身就挺神奇的。
南疆一直以来有着诸多令人忌惮的地方，但符不离此行并未见到任何与那些传说有关系的人或物。传说中的器官交易，与毒物种植，在这鱼桑庙附近根本看不到，问了侍女，她们也含糊其辞，似乎并不了解那么多。
显然对于大多数南疆人来说，他们也很清楚这些不人道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就算是圣女，也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她作为这里已经被认定的圣女，想要处理这些问题肯定也还是有些门路的。但她现在有些累了，这些植根于南疆可能已经上百年的生意，真的去处理一定会动一些人的蛋糕，到时候那些人还认不认她这个圣女还不好说。
这南疆她并没有什么嫡系，谁可信谁不可信，她还不知道，明面上的敌人好对付，暗地里的臭虫想一个一个抓出来，没点当地势力太过困难。
她稍微调查了一下，发觉到那些乡绅们的钱财来路十分复杂，询问也屡屡被含糊其辞后，她便心底下明白，这件事他们不希望圣女知道，也不希望圣女插手，她眼下的身份，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可能反而会成为累赘，想要根除，肯定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
既然如此，她便也不急着现在就动手。五帝城上百年都没有查清楚的事，岂是她一个刚上任的圣女就能解决的。
但血毒已经种下，这里的木满们再难逃出她的控制。等到这些木满们知道他们已经离不开自己的圣女了，这些问题自然而然就不会是问题了。现在血毒还未曾发作过，他们还不知道圣女的厉害，等发作了两次，他们会知道渴求圣女降临是什么滋味，也将会明白，圣女从今往后，永远都会是他们的圣女。
得到了木满们真正的支持后，她再想在南疆做什么，就不会那么束手束脚，眼下，只需等待。
比起继续在南疆当圣女，她现在更多的心思，当然是回到小月饮楼看看。这一次离开小月饮楼太久，也不知道那边如今是什么景象。
在鱼桑庙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刚准备离开，便看到鱼桑庙前一大早跪下了无数民众。
符不离有些吃惊，已经换上了便装的她，走下了阶梯，一个一个将民众们扶起：“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她有叮嘱过住持不要声张她离开的事，但显然住持没有守诺。
“圣女，您来了之后，我们的病好了，瘴气也淡了，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您不能这么丢下我们不管啊！”
“不，那些都是鱼桑大神的意思，我只是一位代行人罢了。你们看，鱼桑大神就在这里，他一直都在这里，他一直都在看着你们呢。就算我不在这里了，他也还是会在这里庇佑你们呐。在他认为必要的时候，会有他选中的人来帮助你们。再说，我也不是一走了之，我还会回来。”
鱼桑庙里的神像，此刻依旧熠熠生辉。
“您什么时候会回来？”
“鱼桑大神会告诉我该回来的时机的，你们就放心吧。”
众人皆拜服。
符不离还想让他们站起，但发觉跪下的人太多，一个一个扶起来显然不太现实。她只好拉着淑月，从众人身边穿过，默默地离开了。
她能为南疆人做的，她已经做了，她来这里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当什么圣女，她不觉得自己有亏欠谁什么。
只是，看着众人这么迫切的眼神，她心头隐隐还是会有些不忍。
走了一截路后，她回头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眼鱼桑庙，忽得发觉，天边一线光，忽得打在了鱼桑庙上，恰好打在了鱼桑大神的雕像之上。
那一线光也不知经过了怎样的折射，五彩的光华照耀在鱼桑庙上，使得整座庙，乃至整个山头都宛若在放射着五彩祥光。
对上鱼桑大神的怒目，看到依旧匍匐在地上的南疆人，她心头忽得有些触动。
就好像，那鱼桑大神也在责怪她为什么要离开一样。
符不离扭过了头，不再去看那神庙。
哼，区区鱼桑大神，要不是自己，他早就名誉扫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敢来命令她做什么，他这时候不该在这里作威作福，应该跑过来恭恭敬敬地给自己磕两个头才是。
来的时候有木满带路，走的时候，她打算与淑月悄悄摸摸地离开。
与淑月一起走，路上完全不用顾忌什么人类的心情，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有趣的多。
这般离开了普渡镇，刚刚来到望帝山的脚下，前方的大树忽得说话了。
“站住。”
符不离闻言，耳朵一抖，抬头一看，竟是广高远。
广高远站在树梢上，一张面孔冷若冰霜。
“好久不见啊。”符不离笑着摆了摆手。
看到广高远还这么有精神，实在宽慰人心。
“我本以为你真是什么没什么来头的普通女子，没想到你居然还是这南疆的圣女！说，释放瘟疫这事，是不是你一手酿成的？”广高远道。
符不离沉默了片刻，一笑：“如果是真的，你为什么还要一个人来见我？我若是这里的圣女，你不会觉得你一个人就能对付的了我吧？”
“没轮到你反问我。回答我。”广高远道。
符不离叹了口气：“难得在这偏远的地方再见面，你都不说两句好听的，就这么单刀直入地冤枉我，还要我好好配合你？”
广高远道：“我若是不相信你，就不会在这里用嘴巴问你，而是用拳头问你了。”
符不离道：“造成瘟疫的那个人已经被我杀了，圣女的名头是他们给我的，没有道理因为他们给了我这么一个名头，我就非死不可吧？”
“被你杀了？”广高远惊讶道。
“当然，不然我来这里干什么？”符不离道。
广高远迟疑了一下，道：“人头呢？”
“我一个女孩子，你让我没事拎个死人脑袋在这里乱走吗？你不知道这里有鬼魂吗？我跟你讲，你看这里的雾气，在某个地方，当你踏上一片有水气的地方的时候，空中会突然出现一些穿着白色衣服的飘在空中的女子，她们会发出刺耳的笑声，还会在你周围一直转一直转，她们还会伸出爪子，像这样扑向你。”
“我见过，但……没你这么不吓人。”
“……就是说啊，我一个女孩子在这么恐怖的地方还要拎个死人脑袋走路？你不觉得有悖人伦吗？”
“这倒也是……”
“好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真的假的你可以自己去验证。那么我可以走了吗，广队长？”
“嗯。”
“……我可以走了？”
“走吧。”
“你这么凶巴巴的站在这里等我，就为了冤枉我这两句？”
“只是想问明白而已，这不是冤枉。”
“这就是冤枉！亏我见到你还高兴了一下！”
“这……对不起。”
“好啦好啦，你好好加油，我走了。对了，把手伸过来。”
广高远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伸到了符不离的面前。
符不离看着这个大高个，不由心头暗暗叹了口气。
他还真是单纯的要命……或者说，他其实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自己吧？
符不离用手在他的手上滑了几下：“好了，小毛病已经给你治好了。你可一定要小心，别死在这里了。这里的危险程度，比你想象的更高。”
“有多高？”
“尽你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