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你还好吗？”
在李玉的要求下，他孤身一人被放置在了卧室里。
如今将事务大多外派给其他人，李家的宅子里，显得比往常要清净的多，除了帮佣，已然没有外人。
“你出去吧，我自己歇歇。”
看着自己下半身甚至让人感觉惊悚的羊蹄，他用手抚摸了一番羊蹄上的绒毛，竟能感觉到那些绒毛在自己手中被拨动，带来的微微酥痒。
他作为人的腿的断面，血管、肌肉、皮肤被以极其扭曲的方式延续在了羊腿上，那看似漫不经心的拼装，却让他竟拥有了操纵羊腿的能力。
无人的房间里，他试着跳下床，用双蹄走路。
上半身过于重了，他若是不手扶着些什么，身体便会东倒西歪。
羊本是四蹄走路，即便是擅长用蹄行的羊，都难以用后蹄走路，更何况是他。
若是让旁人看见，定会觉得他此刻无比滑稽，甚至可能会对他心生怜悯。
但他能感觉到，双蹄处源源不断的魔力正在往自己的身体里流转。他用双蹄在地上艰难的走路，虽然过程艰难，但他越是能自如操纵双蹄，他便越是能感觉到自己与那陌生的双蹄的联系，在变得愈发紧密。
当从小月饮楼出来的时候，他是有些失望的。
被变成这副模样，与他先前料想的差距过于巨大。
不过，他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就算真的失去了双腿，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太糟糕的事。作为一场豪赌的代价，只是失去双腿而不是失去性命，已然是不错的结果，更何况他也并非不能行走，只是他还没有掌握正确运用这一双新腿的方法而已。
而当他在地上行走了片刻后，他忽然意识到，也许符不离看似漫不经心，甚至有些草率的操作，并不是在用他的身体在撒气，而是真的在实现他的愿望。
他从未这么鲜明地感知到魔力过，双腿处蔓延而上的那股令人血脉喷张的力量，让整个身体都洋溢在一种异样的兴奋之中。
他的身体正在被那股力量不停地冲击，洗刷，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变得不一样，自己能感知到的世界也在变得不一样。
腹腔之内，能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是自己的肠胃正在胡乱翻滚的声音。
双手处，原本苍老的肌肤，正在那异样的魔力下，在迅速脱落掉死皮，换上新皮。
只是行走了几步，他便觉得那股魔力冲击得自己的全身都在发痒，发热，喉头干渴无比，双眼也跟着干涩的厉害，整个世界好像都被蒙上了一层红晕。
而宛若忽发高烧一般的燥热，忽得从他的身体里蔓延出来，让他的脑袋都开始变得不太清晰，有些天旋地转。
他能感觉到疼痛与瘙痒，却怎么也感知不到具体是哪里在痛，哪里在痒。当真的伸手去抓，便会发觉痒的地方仿若在自己的身体内部，只有自己用自己的指甲把身体抓烂，才能抓到那些真正瘙痒的地方。
他的脑海无端地浮现出符不离的模样。
他观察她太久了，久到已经能记住她的每一寸肌肤的模样。
这种时候他明明应该静下心来，好好抵御那股燥热感对自己身体的冲击。可当脑海里浮现出符不离的音容笑貌，他一时居然没办法把注意力放在别处，就这么趴在床上，痴痴地想念着方才被符不离的手触碰的感觉。
那是何等的幸福感。
那时候，清凉而又让人安心的力量，从符不离的手中流入自己的身体。
即便那双手取走了属于自己的腿，安上了一条诡异的羊腿，他也依旧无法对那双手有半点怨念。
他忍不住用手抚摸自己的羊腿。
那原本已经干瘦发黑的羊腿，在他的血管连接上之后开始变得丰满起来，有了血液的滋润，羊腿终于变得像是个活物了。可即便有了血液，也改变不了那羊腿已经风化了太久的事实，表面的皮肤已经干到如肉干，被血液充盈了内部之后，羊腿表面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裂缝。
那些裂缝原本他没有太多的感觉，而现在，随着那股瘙痒感的到来，他只觉得那一条条裂缝，正在爆发出巨大的疼痛与瘙痒。
他喉头忍不住发出一声声苍老的颤声，原本扶着床的身体，因为双腿的剧烈疼痒，而不得不睡倒在地，双手不停地抓挠自己的腿。
他双腿不自觉地相互交错，上面风干的羊毛在他不停地搓动下，纷纷脱落下来。连带着，那羊腿上已经晒到发黑的表皮，也在他的搓动下脱落。
表皮掉落更是疼的厉害，那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肉在往下掉一样。
明知道是自己的肉在往下掉，他的心头却莫名的涌现出无限的爽快。有时候痒比疼痛更令人折磨，肉块掉落之后，纯粹的痛，远比先前那又痒又痛的感觉要来的舒畅。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双腿继续相互摩擦，原本短小干瘦的双蹄，在他的搓动下表皮一点一点脱落，以至于若是有旁人在看，会发觉他此刻的双腿表皮已经几乎完全脱落，能看到鲜红的肌肉若有若无地缠绵在骨头上，能看到血管在她肌肉边缘不停地伸缩，能看到筋肉在一跳一跳的颤抖。
他的身躯也跟着抽搐，他的呼吸急促无比。
而若是有旁人在场，也定能看到，他那一双羊腿与人腿的连接处，正在发生着极其鲜明的变化。那腿上红色的血肉，全都是新生出来的血肉，而连接处原本属于人的肌肤，正在被双腿新生的肌肉吞噬、重构。
那双腿宛若什么附骨之蛆，一直在往上攀爬，抽动之间，便吸走了他身体所有的养分与水分，将他原本人类的身体一点一点榨得骨瘦如柴，几乎没有人形，徒留下一张皮，一副骨罢了，甚至连一丝血色都没有留下。
到了这时候，哪怕他想呼救也无从谈起。他还能有呼吸的力气就已经是极大的造化。
老唐隔着门闻到屋里传来了一股腥臭之味，像是什么粪便的味道，又像是身上久不洗澡凝聚出来的臭泥的味道，又隐隐听到屋里的喘息声，一时也知道老爷此时身体定是发生了什么巨变，便隔着门，打算敲门询问。
可手方才抬起，又觉得似有不妥，便安然站于门前。
“老爷在里面吗？”路过的女佣也闻到了不寻常的气味。
老唐只是竖起一根手指，并摆了摆手，示意快走。
他知道老爷想要的是什么。
突破肉身的桎梏，那必是先破后立，既然是赌，那么哪有刚把赌资放上去，还没看到结果就撒丫子跑的道理。
入夜。
已然不成人形的李玉，枯瘦如柴。
他的身周聚集着一滩说不清道不明的液体，将他的身体沾染的恶臭无比。
他的身体已然被那双羊蹄所同化，整个身体的骨架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枯瘦的双腿，如今变得丰满了许多，虽然依旧有着羊蹄般的形状，可肌肉的线条又有了几分人类的质感。反曲的足弓下，厚实的蹄甲洁白如新，腿上棕色的绒毛，也是刚生出时的绵软。
原先只有三十厘米左右短小的腿，此时已经长到了有近七十厘米的长度。而羊蹄的上方，也并非直接连着臀部，之前让人觉得别扭的连接，此时再看，便会发觉原先似乎是少了大腿的部分。现在羊蹄连接着大腿，大腿的肌肉的线条明显更倾向于人类，而腿上的绒毛也显然少了许多，在到了大腿半截的位置往上，绒毛便不再存在，还能看到的，是白嫩的肌肤。
原本苍老的身体，此刻已然浑然看不出原先的模样，整个上半身的骨骼也经历了一番重塑，似乎是为了适应腿的大小，他的身高缩减了许多，虽然身体依旧保持着苍白无血色，也没有什么肌肉脂肪的骷髅人状态，但任谁来看，都不再会觉得他还是先前那位老者。
他的肌肤白中透亮，原本的毛发已然全部脱落，光秃秃的人形显得过于苍白。头顶一双羊角正一点一点从头顶探出，双手虽为人形，却有着黑色的很厚的指甲，且在小臂至手腕处生出了大量棕色绒毛。
他徐徐吐息，经历了一番宛若骨肉被一点一点揉碎，又一点一点拼接好的痛苦之后，他终于迎来了可以喘息的机会。
“老唐……”
他低声呼唤，那声音都绵软无力得厉害，但显然并不苍老。
他虽然痛苦，但心头却更多的是欣喜。
“成了，我成了……”
他想要大声说出来，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在如屎尿一般的排泄物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不过即便是细微的声音，也被老唐听见了。
老唐推门而入，见到躺在一滩污水之中的人形，他呆了呆，躬身道：“老爷？”
地上的人动了动手指，老唐立马心领神会，将他从污水中抱起。
沐浴，更衣，准备食物。
骨瘦如柴的小人儿，疯狂地吞咽着食物，那吃相宛若饿了大半年的饥汉。老唐叮嘱他吃慢些，可他哪里听得进去。
女佣都被差走了，现在的李玉的模样不该让其他人看到。若是被看到吓到了她们，误传屋中有魔物，那可就把小事变大了。
当食物进入腹中，李玉终于有了几分活人该有的气色。
他趴在桌上，休息了好半晌，才抬起头，看了看老唐：“老唐，我成了！”
依旧气若游丝，却不难听出他的激动。
老唐微笑道：“恭喜老爷。”
“桃桃没有骗我，我赌赢了。桃桃，啊，桃桃……”他一边念叨着“桃桃”二字，一边趴在了桌上，逐渐陷入了沉睡。
看着老爷现在的模样，老唐清楚，恐怕这个过程还没有结束。
刚刚吃下去的食物很快转化成了能量，弥补了他身体缺乏的脂肪与肌肉。原本只有一副骨包皮的模样，在三天的调养间，有了脂肪作为充填之后，终于有了些人形。
而当有了脂肪和肌肉后，终于不像一具骷髅而像是个人的李玉，也渐渐显现出了他如今的面貌。尤其是在棕色的发丝与眉毛长出来之后，他，如今的她，已然像是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了。
这时候再看镜子，哪里还有半分原先李玉的影子。
镜子里的人，倒是与李悠悠的面貌有那么两三分相似。
当然，更像的，是他的亡妻。
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不由有几分唏嘘。
镜子里的脸，她当初曾经深爱过，只是从来未曾想过，会有一天会变成自己的脸。
她让老唐为她精心挑选了一身衣裳，也找来了设计师为她设计了衣装。
胳膊与腿上的绒毛过于厚实，她甚至有些不忍心剪，只是让设计师帮忙设计了双适合她的脚穿的鞋子，套在了蹄子上。与其说是鞋子，其实不如说是个伪装成鞋子样式的布包而已。几天的适应，她已经有些习惯了用双蹄走路，踩在地板上哒哒地响，其实还挺好听。
而且，双蹄分明比原先的身体有活力的多，她甚至可以轻松跳起五六米高，新生的身体总有许多活力，她有些释放不完。
她的尾椎处长出来了一条小小的尾巴，不过羊尾很容易藏在衣服里，倒是不容易看出来。
只是头顶的长长的羊角，实在有些难藏。还有变得扁平如扇形的耳朵，也不太能装成人形。
不过她不太在乎这些，这些都好摆平。她既然敢找符不离改变身体，自然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出现。新的身份她早就准备好了，相比起处理新身份的问题，她现在更迫切，更想要做的事，只有一个。
她想尽快见到符不离，将这一喜讯告诉她。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桃桃了，她的身体也好，她的心情也好。
她忽得理解了李悠悠，也明白了自己与符不离之间的关系。
“老唐，带我去见桃桃，我要感谢她。”
“好的，老爷。”
“不要叫我老爷了，和李悠悠一样，叫我小姐吧。”
“好的，小姐。”
李玉的脸颊红润的厉害，如今的少女李玉，那红润的脸蛋，倘若不是知道她是去见桃桃，还会以为是去见什么情人。
好期待，桃桃见到现在的自己，会不会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