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冲双膝触地、重重跪下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句话——那是他刚才面对许湘强装镇定时,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写照,也是此刻最想对道侣说的自嘲:
“我哪还有什么底牌……只剩下底裤了。”
在一旁的李素馨,方才因江冲到来便要求她回避而升起的一丝不悦,此刻已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荒谬的理解。
看着这位往日威严持重的太上长老如此狼狈跪地,人在无语到极点时,往往反而想笑。
李素馨此刻便是这般心境,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溢出一丝苦笑的弧度,看向元辰宇:
“夫君,我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你和江太上……谈话了。”
说完,她没再多看跪在地上的江冲一眼,转身便朝着洞府深处走去,步履从容,却比平时快了几分。
这一次,元辰宇没有出言挽留,只是目送她离开,微微点了点头。
他知道,有些场面,留她在场,对所有人都是一种尴尬。
洞府前厅,只剩下相对无言的两人,以及那一声“救我”在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回响。
元辰宇是真的没料到江冲会来这么一出,所以根本没来得及阻止他跪下。
即便事先想到,以他目前的修为,在不借助符阵等外力的情况下,也确实阻止不了一位心意已决、同样境界的金丹中期修士在自己面前屈膝。
他的眉头不受控制地跳动了几下,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看向地上的江冲,声音听不出喜怒:“江兄,有些过了。起来说话。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你跪或不跪,都不会影响我的决定。”
闻言,江冲却没有起身。他抬头看向元辰宇,眼中满是苦涩与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真诚:“元兄,我明白你的性情。但……就让我跪着说吧。这样……我心里反而能好受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的憋屈都吐出来:
“元兄,你是不知道,我这些年……过得实在是太倒霉了,真的是……太倒霉了!”
“当年在乾元山,因为不慎得罪了人,不得不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最后才勉强求得来这西南之地避祸。那时想着,实力不如人,背景不如人,能活着,能自由自在喘口气,已经是万幸。就算在这异国他乡了却残生,也无妨。”
“可是……手底下跟着我过来的那些人,他们不争气啊!” 江冲的声音带上了压抑的愤懑与无奈,“来到落枫宗这些年,为了争夺资源,为了站稳脚跟,私下里小动作不断。我知道,也能理解他们的难处,毕竟跟着我这个‘失势’的主子,日子不好过。但是……宗门的‘检查使’不会理解!”
“他们做得有些过了火,被人家抓住了小辫子!这事……可大可小。我起初想着,花些灵石,破财消灾,总能摆平。”
“然而……灵石是花了,灾却没消掉!”
江冲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疲惫与一丝恨意:
“检查使中,有一位名叫‘王欣雨’的女修。她背景不一般,也不知怎么的,就和……‘李素明’产生了过节。她找到我,要我给‘李素明’找些麻烦,最好能将他驱逐出梁国,逼回荒域去。”
“如果我不从,这些破事就会送到乾元山我得罪那人手中。如果我照办了,她承诺会用她的背景,在我那对头面前说几句‘好话’,帮我把这事‘摆平’。”
“后面这个‘好处’,我压根不信!她们这些‘二代’,办成事的本事不大,但在坏一件事、拿捏人痛处上,一个比一个能耐!可是前面那个威胁……我是真的怕啊!元兄,我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勉强有了一席之地,若是那些旧账被翻出来,再被得罪的那人所知,他稍微有点心思……我实在不敢想!”
“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想着给‘李素明’使点绊子,逼他离开。我一查,才发现这位‘李素明’居然隐居在秋水城,而且还做了不少事,这些事……细细追究起来,确实有些不符宗门定下的规矩。我便想着,正好以此为借口,将他逼回荒域,既能给王欣雨一个交代,也算‘依法办事’,不至于太着痕迹。”
“可是……可是谁能想到!” 江冲的声音充满了懊悔与后怕,“这‘李素明’……他居然就是元真传!我若是早知道……就是借我一百个、一千个胆子,我也绝不敢有半分不敬的念头!”
接着,江冲将发生在第二殿偏厅里的事情,尽可能客观、不带任何偏袒地讲述了一遍,包括许湘的咄咄逼人,他自己的逐步介入,以及最后被那枚乾元山真传令牌彻底击碎所有盘算的狼狈。
说完这一切,他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只是跪在那里,等待着元辰宇的裁决。
元辰宇听完江冲的叙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所以,江兄,你这次来找我……目的是什么?”
江冲立刻道,语气带着近乎哀求的急切:“元兄,我是来求你……救命的!求元真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他顿了顿,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增加筹码:“我知道,做错了事,必须付出代价。我这些年还算有些积累,只要元真传能消气,我所有的家底,他予取予求!只求……只求元兄能在中间帮忙说和一下,给江某一个赔罪赎过的机会。”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最后的希望与恳切:“若……若我还能有幸留在落枫宗,从今往后,必定更加尽心竭力,配合、支持元兄你的任何决定与安排,绝无二话!”
元辰宇沉默着,目光落在江冲恳切而惶恐的脸上,心中快速权衡。
一方面,他与江冲这些年相处得确实还可以。江冲虽然有自己的算盘,但总体上一直是以他元辰宇为主。
宗门事务上,凡是自己做的决定,江冲基本都会赞成,即便偶有利益冲突,江冲也往往选择退让,维持了表面的和谐与他的权威。
从“同事”和“合作者”的角度看,江冲这些年做得算是无可指摘,至少没给自己添过什么实质性的麻烦。
另一方面,江冲这次确实得罪了自己的儿子元起。虽然是在不知晓元起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受制于人,情有可原,但毕竟做出了威胁、甚至试图动手逼迫的举动,这无疑触及了底线。
以元起的性子,对这件事不会过分为难,但也绝不会轻易放过,更何况江冲的行为背后还牵扯到乾元山内部的龃龉,以及试图利用宗门规则打压的意图。
这件事的性质有些麻烦,但也确实没到需要他元辰宇立刻与江冲彻底撕破脸、站到绝对对立面的地步。
江冲的惶恐和愿意付出的代价是真实的,而他留在落枫宗,继续维持目前相对稳定的格局,也算是一件好事。
思及此处,元辰宇心中已有定计。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
“江兄,你先起来。一直跪着,像什么样子。”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但这句让江冲起身的话,却让江冲心中猛地一松。他知道,元辰宇愿意听,愿意考虑,这已是目前最好的局面了。
“这件事,我需要问问起儿的意思。” 元辰宇看着缓缓站起、身形略显佝偻的江冲,语气依旧平稳,“你也清楚,如今我这个儿子,主意正得很,早已不是我三言两语能管束的了。”
“你先回去,约束好许湘,让她安分些,别再生事。至于其他的……等我消息。”
江冲闻言,连忙躬身:“是,是!多谢元兄!江某……静候佳音!” 他知道,元辰宇肯出面,已经是给了他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