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南京吏部会同南京都察院考察:郎中陈应之等四十一员俱不谨,主事洪锵等三员俱罢软;郎中陈??等十三员俱才力不及;主事丰坊等八员俱浮躁浅露;太常寺司乐孙启明等十员俱年老有疾。
诏罢黜降调如例。
已是三月末,御花园里日光正好,檐下海棠开得繁盛,粉白花瓣沾着晨露,风一吹便簌簌落下,衬得青砖地面都添了几分亮色。可这明媚春光,却半点没驱散殿内的沉郁 —— 朱厚照斜倚在铺着青缎软垫的御座上,龙袍下摆垂落在阶前,绣着的金龙在日光下泛着冷光,眉峰依旧拧着,显然还在挂记宣府的军情。
不多时,内侍引着王守仁进来。新建伯一身蟒袍,领口袖口略有些褶皱,步履虽稳,却比往日慢了些,面色透着几分病后的苍白,连颔下的胡须都显得有些凌乱。他走到殿中,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臣王守仁,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抬手虚扶了一下,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缓和:“免礼,赐座。” 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又道:“听闻卿病了,太医院的御医瞧过了?说是什么缘故?”
王守仁谢座后坐下,身子微微前倾,低声回道:“劳陛下挂心。御医已诊过,说是臣前两年在西北戍边,边塞风寒酷烈,日夜操劳,寒气积郁在体内,又兼着公务繁杂,忧思过甚,竟是落下了病根。近日天暖,反倒勾起了旧疾,倒无大碍,静养些时日便好。”
他说 “无大碍”,可说话时却不自觉地抬手按了按胸口,指尖微微发颤,额角也沁出了一层细汗。
朱厚照看在眼里,眉头皱得更紧。王守仁是国之柱石,早年平定宁王之乱,后来又在西北安抚边民,劳苦功高,如今病倒,偏赶上宣府战事吃紧,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卿素来勤勉,却也该多顾着些身子。” 朱厚照叹了口气,目光飘向殿外的海棠花,语气里满是烦闷,“朕召你前来,朕总有些不放心宣府战事。卿久历兵事,可有什么见教?”
王守仁闻言,挣扎着坐直了些,缓了缓气息才道:“陛下忧心的是。依照臣愚见,郭勋骁勇,虽然宣府地势复杂,又刚经战事,然军心正盛,且杨一清练兵已久,军力正强,从湖广调回的丰城侯李旻是个谨慎之人,不会有多大差错。” 他顿了顿,又道:“再者,边关战事,粮草为要。臣觉着,不如将粮草转运之事,托付给商队,让他们承担军粮转运之事,一来减少开支,二则又不使钱粮延误。”
朱厚照点点头,指尖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与他心里的盘算不谋而合。可一想到宣府的局势,又想到王守仁这病体,心里的烦闷又添了几分:“卿说的是。只是如今卿病倒,朝中能为朕分忧的,又少了一个。”
王守仁连忙起身要行礼,却被朱厚照摆手止住。他望着这位老臣病弱的模样,忽然想起前两年王守仁离开京师,前往西北的模样。他硬生生将混乱的边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却落得这般病容,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
亭子里上的风又起,吹得海棠花瓣落了王守仁一身。他抬手拂去肩头的花瓣,动作迟缓,脸上却依旧带着几分沉稳:“陛下放心,臣虽病弱,但若有国事相召,定当鞠躬尽瘁。宣府战事,臣以为只要将帅同心,粮草充足,必能取胜。陛下不必过于忧思,圣体为重。”
朱厚照看着他强撑病体仍心系国事的模样,心里的烦闷稍稍舒缓了些,却仍提不起兴致赏那满园春光:“今日我已令户部查各盐运司盐引,至是钦定价值,定两淮每引六钱,两浙四钱,长芦二钱,山东一钱五分。再令聂豹等人严查私盐,打击不法。”
王守仁见皇帝说到了盐务,便知皇帝是担心军饷不够才有此策,便道:“圣明远见,非臣所能及。”
朱厚照又道:“郤永来奏,说此次犯边宣府之人,乃小王子之孙,唤作衮必里克及弟俺答的。卿对此二人有过了解么?”
王守仁细细听着,便道:“臣在宁夏闻得小王子已于正德十二年去世,遗命长孙卜赤继位,然汗位却被子巴尔斯博罗特强占,只是,巴尔斯博罗特威望不足,在十四年便将汗位还位给卜赤,旋即去世。他死后,卜赤对其六子进行分封,其中以继承济农之位、驻扎鄂尔多斯的衮必里克和控制十二土默特的俺答实力最强。”
朱厚照听完,心中的烦闷更胜一筹,无他,俺答就是历史上活跃在嘉靖、隆庆、万历年间的蒙古枭雄,朱厚照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果是正德皇帝或许还能去和俺答掰掰手腕,自己?
一个连纸上谈兵都够不着,也就看着地图稍微指挥一下的军事小白,根本就不可能去和俺答干一仗,如果郭勋面对的真是俺答,那后果.........
朱厚照念及此,后背直发凉。
如果能和俺答和好就好了,反正历史上也有那么一处,
这位汗王在历史上将嘉靖打的十分怀念正德年间军事战果。庚戌之变中打得嘉靖皇帝留下心理阴影、令这位道君皇帝耻辱不堪的蒙古人,给干出心理阴影了,感叹怎么短短十年就打不过蒙古了呢?
再说自己还能活多长时间还是个未知数呢,保不齐日后之君,起码两任皇帝要面对这汗王了。
王守仁见皇帝心事重重,自觉从未见过皇帝如此状态,便宽慰道:“有郤永、郭勋,鞑虏必定无功而返。”
朱厚照点点头:“卿说得是。你既身子不适,便先回去静养,不必强撑着入宫。有什么事,朕再令人召你。”
王守仁再次躬身谢恩,缓缓起身退去。望着他渐行渐远的病弱背影,朱厚照又看向殿外的海棠花,花瓣依旧在落,可他只觉得那春光也带着几分萧瑟。
宣府的战事、病弱的重臣、暗涌的商帮纠葛,桩桩件件都压在心头,这赏花的好时节,终究是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