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后，王庭大帐再次竖立起来，位置就在哈只儿部原本的船坞附近。
当然，拓跋凌本人是不知道这里原本是船坞的。
但他从左右被砍伐的大量木桩上能看出来，许满仓他们坐船离开北狄，应该是计划了很长很长时间的。
大火虽将一切都几乎焚尽，但建立在水面之中的简易码头还在，还有建设这些简易码头的河湾。
这片宽阔的河湾明显是人工挖掘的。
那一日黄昏，拓跋凌站在几乎破烂的码头上，看着眼前滚滚的兰河水，心中一阵感慨和怅然。
也许在那个时候，拓跋凌心底真的有些后悔了。
如果在之前，他没对许满仓用那些手段，能准许他在北狄草原上生活，仅仅夺走他王子的名号，可能后面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没了许满仓，北狄的实力大打折扣，而且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让拓跋凌应接不暇。
河面的风还有些凉，拓跋凌紧了紧自己的衣衫，耳畔微动，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屠各大妃拿着一件大氅，走到拓跋凌身旁，将大氅盖在他身上。
“河边凉，王上还是回大帐吧。”
拓跋凌看了屠各大妃一眼，轻轻笑了笑，道：“大帐也挡不住河面上的风。”
“我想之前哈只儿在这边的时候，住的应该是木头房子。”
屠各大妃没说话，她只是站在拓跋凌身旁，脑中浮现出了许满仓的脸。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屠各大妃不知道自己心里对许满仓是个什么感觉，但她终究还是恨不起来的。
许满仓虽然杀了她的儿子，但也不是他亲自动的手。
只能说都是命运使然，怪不得别人吧。
“这么多年了，我好像很久很久没和你好好说过话了。”
拓跋凌此时看向远处，口中喃喃道：“哈齐娜，我征战了一生，没觉得自己对不起谁，唯独对你，我觉得愧疚。”
屠各大妃的面色动了动，她伸出手，拉住拓跋凌的手掌。
拓跋凌的手有些粗糙，完全没有了年轻时的样子，但屠各大妃的脸上却见了笑。
“从我成为你妻子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会有什么结局。”
屠各大妃轻声道：“不过往回看看，我好像也并不后悔。”
“拓跋凌，你是草原上的雄鹰，所有的草原女子都愿意成为你的妻子，我也不例外。”
拓跋凌紧紧的抓着屠各大妃的手，感觉心底一直在翻涌，翻的他眼眶微红。
那应该是河面上的风吹的吧。
拓跋凌这么想。
“北狄还是你的北狄。”屠各大妃又开口道：“已经做了的事，就没有必要后悔了。”
说着，屠各大妃转头看向拓跋凌，道：“王上，这里离滋兰国已经不远了，而且就在林子里，修一艘船并不难。”
“您如果想的话，可以给哈只儿传信。”
“给他传信？”
一听到许满仓的名字，拓跋凌的眉头立刻皱起，继而松开了屠各大妃的手，沉声道：“他是北狄的敌人，我为什么要给他传信！”
“他杀了北狄多少人，那个忘恩负义的杂种，我恨不能……”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把你当成父亲的。”
屠各大妃忽然开口，拓跋凌立刻愣住了。
“他对你的尊敬和敬仰都是真的，他曾像对真正的父亲一样对待你。”
屠各大妃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继续说道：“他也把我当成母亲，我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
“王上，你知道吗？那时你让他做我的养子，你知道他心里多开心吗？”
“他是个被抛弃的孩子，可却一心向往亲情，他来的时候心底纯净，就像兰河里的水一样。”
“王上，是我们，把他逼成这个样子的。”
拓跋凌没再说话，也没再开口骂许满仓了。
这样的话谁都不会和他说的，除了屠各大妃。
也只有屠各大妃有这样的胆子，敢在拓跋凌面前提起许满仓。
“他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屠各大妃又道：“王上，你既然心里有想法了，那就应该去做。”
“我们都只是凡人，是凡人就都会犯错的。”
“我……没错！”
拓跋凌看着兰河的河面，沉声开口。
屠各大妃的眸子黯淡了几分，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没再用言语。
半晌之后，她才开口道：“阿勒坛一直想找你，等了很久了。”
“王上，你应该见见他的。”
“会见他的。”拓跋凌皱眉，视线往南边飘去，那个方向，正是滋兰国的方向。
夜色降临，拓跋凌盘膝坐在大帐之中，点燃了烛火。
河面上的风的确很硬，甚至能吹动大帐，让屋内的烛火一颤一颤的。
阿勒坛就坐在拓跋凌身旁，面色严肃，眉头紧锁。
“王父，我统计了一下还能战斗的将士，如果不强行征召的话，现在还有二十四万人左右。”
“但就算要征召，我们也没有太多战马了，最多只能支撑再拉起三万人的。”
“迁徙的时候我也往回派过斥候，很多都没回来，但回来的人告诉我，阿兰世的部队可能在二十万上下。”
“正面和他们拼杀，我们并不落下风。”
“正面拼杀？你在想什么？”
拓跋凌皱眉看向阿勒坛，那目光像是看傻子。
“部族就只有这些将士，就算大获全胜，也要死一半人！”
“那时我们拿什么征战？”
“你以为阿兰世就只有这么点人？”
拓跋凌虽没直接骂人，但语气却十分严厉，听的阿勒坛一阵低头，不敢言语了。
他越是这样，拓跋凌心底就越是生气。
阿勒坛算是他六个儿子中最没本事的了，能力连不花都不如，更赶不上呼马尔。
至于许满仓……五个阿勒坛绑在一起，也比不过一个许满仓。
可这又能如何呢，许满仓是他拓跋凌亲手赶出去的，而且从最一开始，就算拓跋凌还以为许满仓是他儿子的时候，他也没有让许满仓继承王位的打算。
只是一想到未来的北狄要交在阿勒坛这样的人手里，拓跋凌心底就一阵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