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柔很快进了更衣室。
外面的一张长沙发上,一男一女各占一端,其实她与他的距离相隔并不算长,大概一米左右,可就算这么近,彼此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要与对方闲谈的意思。
此时的他们就像一对陌生人,又或者陌生人都不如,他只是漠视她,觉得瞧她一眼都是掉价的行为。
真的是这样吗?
顾南枝为这个认知而难过不已,眼眸微垂作为掩饰,又不受控制般向右转。
想要偷偷看他一眼。
很可惜的是,侧旁男人仿有感知,那双淬着寒冰的眸子倏然朝她瞥去,让她原就紧张不已的心,刹那滞停,脸色一阵红又一阵白,霎时变得难堪羞囧。
她慌忙纠正自己的视线,不敢再胡乱瞟,连同脑海里酝酿好的长长一段请求,就像摁回车键一样,将其通通delete掉。
还说什么呢?凭你俩现在这种关系,任你如何讨好,他都不可能答应,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思绪挣扎间,陆之柔正好从更衣室里走出来。
三层欧根纱大裙摆,底层银线绣满大小不一的星芒,中层透明硬朗托起立体的蕾丝花簇,最外那一层薄如蝉翼的绢纱上,数千颗施华洛世奇的水晶以星座轨迹般排列着。
在她转身走动间,裙摆缓缓敞开,犹如月光下盛开的巨型鸢尾,惊艳到令人失语。
这样耀眼的陆之柔……
如此的她如此出现在傅既琛面前,不知为何,顾南枝感觉心间忽地绞痛起来,连带着平缓的呼吸都变得紧促几分。
为了掩饰自己内心里极度的不安,她迅速垂下眼帘,待至情绪恢复平静后,才佯装起笑意,欢快走上前去赞美陆之柔:“之柔姐姐,你真美。”
说着,灵慧的眼珠子又朝左转,定落在刚刚从沙发上站起的傅既琛身上,暧昧兮兮又光明正大地说:“哥哥,你就好啦!能娶到这么漂亮的新娘,真是羡煞旁人,你跟之柔姐姐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说完,掩住半边唇偷偷地笑,那神态俏皮又可爱,一点矫揉造作的劲都没有。
乍瞧过去,似乎她是他们俩的最大头号cp粉。
陆之柔当然很受用,娇羞得犹如一朵夜色中含苞待放的蔷薇花,愣了愣,红着张小脸低声道:“谢谢你,南枝。”
而一旁站着的男人,态度却截然相反。
他可能没料到顾南枝会这么说,英俊而深邃的五官倏然一怔,旋即身体出现轻微的僵硬,过了会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出现短暂的一瞬难以置信,待至真的接受后,原就冷漠的眸子霎时变得阴霾密布,再次瞥向她时,已经多了一丝明显的厌恶之意。
顾南枝心头一震,难过不已,弧度裂开到最大的嘴角骤然僵在脸上,在快要露馅之际,她呵呵笑了两下,试着用微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找了个借口说要去洗手间,便逃也似的快速脱离这个让人窒息的空间里。
转身之际,她开始有点明白陆之柔为什么会让她过来选婚纱……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因为对抗心理,顾南枝在洗手间拖了半个小时才回来,开门时,恰好看见陆之柔刚刚换完最后一套婚纱。
“既琛,你觉得我穿哪件最好看?”她亲密挽上傅既琛的手臂,声线嗲里嗲气,甚至隐隐还带有一股夹子音。
顾南枝默默松口气之余,也暗自庆幸这一季度的婚纱总算换完了,她可以找借口离开了。
正要走过去,便听到傅既琛心不在焉地说:“你喜欢就好。”
陆之柔仍沉浸在做新娘的美梦中,根本没发现走进来的顾南枝,微郝的脸颊娇媚多情,想了想,手指向斜对面第二排衣架上第五套婚纱,娇憨憨地说:“南枝喜欢那套手工缝制的珍珠款,可我总觉得那套婚纱过于简单朴素了,没有太多设计元素,到时候,婚宴厅里灯光璀璨,珍珠的亮光度没法做到一下子抓住眼球。”
停了一停,手又往第一排衣架上的第六套婚纱指去,撒着娇道:“我想来想去,还是喜欢那件嵌满碎钻的婚纱,够华丽够夺目,你觉得怎样?”
话音落,傅既琛并没有回应,反而走神了。
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那件珍珠款的婚纱上,不曾挪开半寸,忽然回想起以前自己送给她的那些珍珠首饰……
他一直觉得珍珠很美,但不是谁戴都好看,它不争不抢,却能耐得住岁月的蹉跎,需要有一定气质与底蕴的女人才能诠释出它的独一无二。
而顾南枝身上有股特有的静气,举手投足间,与珍珠天然的材质交相呼应,一看惊艳,再看已不由自主陷进去,当你准备抽身脱离时,不幸地发现……这辈子再也无法放下了。
一抹恨意油然而生,倏地从心田化开,转变成一股阴鸷的暴戾之气点缀在眉心上。
他不想放过她,却又不敢伤害她。
矛盾的思绪在他脑海里几度挣扎撕裂,在快要炸开之时,突然听到陆之柔问:“既琛,怎么了?”
他骤然回神,惊觉自己的失态后颇觉懊悔,须臾俊脸浅笑,朝她摇摇头,平静道:“没什么,突然想起一些事。”
“哦……什么事?”陆之柔仰起头,傻乎乎地问:“是不是想起我啦?”
他垂下眼帘盯着她这个懵懂纯真的模样,为自己方才的片刻走神而内疚不已,没有回答她是不是,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脑勺,温柔而低声地扯开话题:“对了,你刚刚问我什么?”
陆之柔即刻答:“问你喜欢哪一套?”她噘起嘴巴说:“南枝喜欢珍珠款,我喜欢碎钻那一款。”
他听后不答反问:“是你结婚?还是南枝结婚?”
这话问得太出人意料了,陆之柔的心倏然揪起。
不得不承认,事到如今,她还是摸不透这个男人,她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他顺带调侃一下她,还是他隐晦暗示自己,他想要结婚的对象是顾南枝?而不是她陆之柔。
他还没能完完全全地放下她……
她被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折磨得苦不堪言,却不敢有半句怨怼,唯恐自己好不容易盼来的男人刹那弃她而去。
眨眼之间,她已经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将面部表情尽量控制到一个非常得体的状态,在抬头的一瞬,忽而撞上他深邃狭长的眸子定落在自己脸上。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宠溺与柔情,他以前曾用这种眼神看过南枝,可现在……他是在看她,只专注看着她一个人。
陆之柔为这种发现而震撼不已,还未来得及给予回应,忽而听到傅既琛极为认真地说:“你自己喜欢就好,南枝喜欢什么款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受。”
话音落,陆之柔泪湿眼眶,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心脏扑通扑通跳不停,感觉整个身体轻飘飘,开心到飞起,情不自禁就抱住了他,缱绻在他结实的胸膛里哽咽失语。
过了会,等激动的心渐渐平复后,才打开嗓门回复他:“好,我知道了,既琛,我答应你,我以后只管自己喜欢,再也不会想南枝喜欢什么了。”
而面对这种情侣间的浓情蜜意,站在门边上的顾南枝并不觉尴尬,反而心碎了一地,脑袋轰隆隆作响,像要炸开一样灵魂出窍。
她应该要走的,理应要走,可是……底下的脚根本不听使唤。
‘南枝喜欢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受……’这应该是另一种变相的承诺了吧?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重视与爱怜……
陆之柔已经超越了她,成为他心目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了吗?
笑话!他都要结婚了,自己的老婆不重要?难道是你这个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又背叛了他的妹妹更重要?
顾南枝,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你怎么还有脸在这里端出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呢?
快走吧!再不离开,留给你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羞辱。
她修长的双腿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终于有知觉了,在转身之际,陆之柔居然发现了她。
“南枝,你回来了?”她从傅既琛的怀抱里退出来,朝顾南枝绽放一抹完美的笑,搭配眼下珠光盈盈的泪花,恍惚间,竟有种异样的破碎美:“你在这里站很久了吗?”她不确定地问。
潜台词是,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们俩人的对话?
顾南枝当然不会傻到说是,就算全听到了,也要假惺惺地说:“没有。”她两只手局促地攥在一起,有些窘迫地笑了笑:“我才刚来,见你们……见你们……嗯……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气氛,她话说到一半,忽而非常滑稽地说:“你跟哥哥……你们俩感情好好哦!真的好恩爱。”
话说出口的刹那,她忽而后悔不已,觉得自己好蠢好贱,为什么要站在这个地方,去阿谀奉承自己从小就讨厌的人呢?
为什么?
恩爱?恩爱什么?
顾南枝,你能不能正常一点?争气一点?
她鼻尖涩涩发着酸,感觉再不走,真的就装不了一丁点了。
“之柔姐姐,我……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事,等下就不和你们一起用餐了,我先走了。”她鼓足勇气朝她道,下一秒就转身离开。
哪料,陆之柔居然快步走上来抓住她的手:“等等……”她的语气很温柔,婉转悠然,是顾南枝从未见过的陆之柔。
“我刚刚跟既琛在讨论选哪件婚纱,都还没跟你说呢,你跟我进去试衣间,我慢慢跟你聊。”
说着,就拉起顾南枝的手往里走,完全不需询问她的意愿。
顾南枝原本想要甩开她的,可她身上穿着成套婚纱,大裙摆就长达三米,做工珠光宝气又繁琐复杂,人行走起来实在是举步艰难,倘若顾南枝现在甩开她的手,又显得自己过于刻薄与无情了。
她斟酌一番,最后忍了忍,还是选择乖乖跟随陆之柔进入试衣间。
等她换好便服,所有人都遣散后,顾南枝开口就问:“你今天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