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间的痒意,将声音提到最高,虽然依旧有点沙哑,但却不容置疑:
“父亲,各位叔伯,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她口口声声为了我好的真心。
这就是她执掌中馈多年的成果。贪墨公中,侵吞先母嫁妆,蛀空我祁家基业!
如此行径,与蛀虫何异?!”
“你!你!!!”
秦氏知道今日自己算是完了,害怕在瞬间转为疯狂的怨恨。
她猛地站起身,披头散发,宛如一个疯子,恶狠狠指向祁遥。
“你这个病秧子你怎么不去死!你不是病弱?你不是快死了吗?不是连路都走不稳了吗?现在怎么说的这么流利!你这个贱人!怕是一直在哄骗我!你这个阴险狡诈的贱种!”
秦氏嘶吼着想要飞扑过来。
六子大力将她推了回去,紧接着愤怒的族人冲上来围住了秦氏与准备溜走的秦家人。
怒斥、哭喊声顿时响成一片。
祁遥似乎是被吓到了,疯狂咳起嗽来。
他瘦削的脸颊血色全无,原本淡粉的唇也变得几乎灰白,如快要凋零的花朵,摇摇欲坠,唯一存在的颜色便是因咳嗽太猛而染起的两朵薄红,看得人揪心不已。
最心疼的便是祁夙了。
他垂在袖中的那只手死死攥紧,指甲扎进肉里都无法盖住心中翻涌的焦虑。
他有些分不清了,分不清哥哥是在演戏还是真的身体不适。
一股无力感像密不透风的蛛网,紧紧缠住了他。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研究出解药?!
祁遥这时终于平息了些。
他眼中泛着些许水润的雾光,似有泪在打转,仿佛受了天大委屈,却倔强地不让泪流下来。
祁夙心又是狠狠一揪,脸色霎时惨白的比祁遥这个病人还严重。
如果情绪能化成水,那他此刻的心疼可以将整个祁府淹没了。
周遭的一切声音祁夙都听不见了,他只知道,哥哥现在很委屈。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天晚上,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一切发生。
不,现在的他还是能做一些事情的。
祁遥不知道祁夙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他只感觉自己似乎演得太猛了点,咳得生理性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胸口还有些疼。
祁遥捂了捂胸口,祁夙见状,心绞成一片,牙齿都快咬碎了,恨不得毒死厅堂上的所有人。
祁遥似有所觉,朝祁夙轻轻笑了笑。
祁夙瞳孔瞪大,整个人沙漠里快要枯死的绿植,顷刻间便充满水分,恢复生机。
他现在的确和植物无异。
植物脑子里全是水,他脑子里全是哥哥的笑脸。
祁遥重新看向祁父:“今日,我祁遥在此对天立誓,宁可净身出户,带着我母亲的嫁妆离开祁家,也绝不再与这等败坏门风、掏空家族的蛀虫同处一个屋檐之下!请父亲,准许我分府独住!”
最后二字,祁遥咬得极重。
祁父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手颤颤巍巍指着秦氏,又重重指向祁遥。
在对上祁遥那双雾气萦绕的水光眸子后,他心底对祁遥的怨气突然就消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祁父的沉默,换来了族老们愤怒的痛斥。
“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我祁家怎么娶了这么个恶妇!”
“如此不要脸的恶妇,岂能再掌中馈!”
“家族的脸面都被丢尽了!必须将这毒妇休了!让秦家给我们一个交代!”
厅堂乱哄哄的,祁父无力地抬起那双已显浑浊老态的眼睛再次看向祁遥。
他许久没有仔细看过祁遥了。
祁遥皮相是一等一的好,怕是极少有人能比得上。
可祁遥实在太瘦了,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折。
祁遥刚出生时,他对这第一个孩子充满了期待。
祁遥半岁能言,三岁成诗,少聪早慧,一直是他光耀门楣的指望。
可随着祁遥生母去世,祁遥身子就越发糟糕,大夫甚至断言活不过十岁。
他为了不让自己伤心,特意与祁遥保持了距离。
人人都在背后笑话他。
曾经光耀门楣的指望成了他最嫌弃的污点。
后来生的孩子虽然健康,却没有一个有祁遥那样的天分。
应酬时,他还是不得不拉出被他刻意忽视的祁遥来。
他无数次想过,若祁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他祁家的声望该有多么高,说不定还能登阁拜相、万人敬仰。
到底是为什么……难不成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没有一个得意的孩子?
“父亲。”
祁遥冷淡的声音将祁父从回忆中拽出。
祁父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盯着祁遥。
以前祁遥孺慕他。
现在,祁遥已经不需要他了。
这个病弱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一柄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他想做持剑的人。
再不能了。
“父亲。”
又是一声呼唤。
只是这次呼唤中带着几分不耐的催促。
祁父心中一涩,终是绝望地闭了闭眼睛,从牙缝中极其艰难的挤出两字:“……准…了。”
祁遥闻言,无喜无悲,没再看祁父,只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疏离的礼:“谢父亲成全。”
说着,他不再管满堂的混乱,转身往外走。
祁夙立马上前稳稳扶住了祁遥的手臂,六子也紧随其后。
三人就这么在众人目光注视下,挺直背脊,踏出了厅堂。
待跨过那高高的门槛后,冬日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驱散了缠在身上的压抑。
祁夙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哥哥……”
你难过吗?
祁父再怎么都是哥哥的父亲,他害怕哥哥会因为与祁父决裂分开而难过。
他不想看到哥哥难过。
“嗯?”祁遥微微偏过头,嘴角微勾。
冬日的光线落在祁遥依旧苍白却不再死气沉沉的脸上,镀起几分淡淡的微光和暖意。
祁夙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也扯出个笑容摇摇头:“没什么。哥哥,方才…真是让人痛快。”
回了院子,六子让人去将收拾好的东西放上马车。
祁遥坐房间喝茶,祁夙则是说有事先出去一会儿。
祁夙七拐八拐,来到了衙役房。
一个面容稚嫩的仆役早已在那等候。
一见到祁夙,仆役立刻激动地迎了上来:“夙少爷!”
祁夙脸上没什么表情,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丢给了仆役:“解药。”
“多谢少爷!多谢少爷!”仆役欢天喜地,小心翼翼接过。
这仆役是刚才揭发秦氏的采办儿子。
祁夙给他们一家上下全下了毒,这才让那采办同意出来作证。
死或者贪污被发卖,他们只能选择后者。
祁夙走出没两步,突然又回头低声问:“府上的井都在哪些地方?”
仆役愣了一下,却还是恭恭敬敬带着祁夙去了。
祁夙做好一切事宜后,祁遥和六子以及一众仆役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他了。
“哥哥!我来了!”
祁夙快步上前,声音轻快,掀开车帘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