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焰不是红色,而是诡异的黄红色,如同千盏融化的琥珀灯,在阿施一裙裾间流淌,逐渐顺着她裸露的脚踝攀缘而上。
她强行提升修为,是要自爆。
陆折枝喃喃,“云梦泽出来的女子,莫不是都是群疯子。”
“他们污蔑我教唆弟子,正印证他们惧怕女子的力量。一味的退让换不回施舍与同情,只有血泪争来的权力才有力量。”火焰冲天而起,围在前排的女子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灼热。
“他们判的罪,我不认,他们定的规,我不遵。”烈烈火焰中,女子的宣言铿锵有力,砸在每一个人心头。
阿施一朝陆折枝看来,一如初见,如蒲苇般坚韧,如蒲苇般柔软。
冲天的丹火对于外人来说毫无感觉,对于自燃的人来说,却比真正的烧死更加痛苦。
需要每块皮肤,每块骨头,每根筋脉都要细细燃烧,不留一丝于世间。
可阿施一的表情没有半分苦痛,只有平和。
“天地昭昭,山河泱泱,愿听我灵,寄存我魂,佑我族类,前途坦荡。”
阿施一口中念着咒语,火光幻化出一只火凤凰,冲天而起,盘桓于众人上空。
火凤凰振翅时洒落的不是火星,而是泛着金光的书页。农妇接住写着《百草经》的残片,绣娘掌心躺着《天工谱》,最年幼的女童额间没入“自强”二字朱砂印。
抱着婴孩的少妇突然瞪大双眼,怀中女婴竟抓住一片火光,咯咯笑着吐出清晰字句,“不跪。”
如若真的能够获得力量,抉择自己的命运,谁又愿意一生困于方寸,乞求男子的施舍与怜悯。
“不要!”是谁在撕心裂肺的哭喊。
阿施一不在乎,她想,她早该死了,被她连累的阿乔,阿李他们都死了,如今或许还连累了陆姑娘,她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世上。
她轻轻闭上眼,从儿时父亲的宠爱,到十岁时彻夜读女子书,到书院开课为师,到为阿乔鸣冤……
走马灯里十岁生辰那夜格外清晰:菱花镜前,父亲将鎏金步摇插入她发间说\"吾女当配玉郎君\",她却盯着镜中倒影——窗外飘来路老太君故意遗落的《女子书》,书页在月光下泛着蛊惑人心的青蓝。
回顾她的一生,她可以自豪地讲,她这一生,胜过云梦泽大多数女子枯燥乏味的一生。
她这一生,是她选择的一生。
那日的点心,送来了陆折枝的全部计划。
假死药在舌底化作黄连般的苦涩,她想起那夜烛泪滴在计划书上,把\"李代桃僵\"四字晕染成残月状。
不需李代桃僵,李子替代不了桃子的芬芳。
用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火焰,让他们在生命的终点,依旧记住今天这一课——向死而生。
或许千年后史书只是一笔带过,甚至认为她的死不值一提,可她仍给自己选择了一场最盛大的葬礼。
就让她这个罪人,用她的死为她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再推一把。
她突然就想起第一次打开女子书,开篇第一句话,或许,应该把这句话告诉他们,“万物生灵,生而平等,物竞天择,无关对错,如若不想跪着活,就先学会站着死。吾授予你们敢于对抗的力量——女子书。”
最后一缕发丝燃尽时露出玉色头骨,眼窝里跳跃的火苗凝成两句偈语。
宁为齑粉不跪生,甘化星火照夜行。
陆折枝愣愣看着漫天的火光,像是一场白日繁星,美得触目惊心。
以灵魂为代价,换福泽万民。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值得么?
坤借陆折枝的眼,看着女子慷慨赴死,三千虚丝无风自动,每根发梢都缠着星屑般的光点,她坚定地回,“值得。”
风远奋力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可飘零的火光半点不肯碰他身,他只能抓到一片虚无。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风远强行破开修炼结界,已是重伤,加之悲痛攻心,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阿丘二则是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夫子——”
明明和说好的不一样,为什么夫子不服下假死药,为什么夫子会死。
陆折枝捂住心口的位置,坤,是你的情绪在感染我吗?
我有点想哭。
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小说世界,一定是了,否则,这群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玄幻,动不动就学日本切腹自尽。
在这漫天的火光中,她也感受到了赐福。
落在身上的火光似乎有生命,融入到筋脉中,焕发勃勃生机。
陆折枝回望所有女子,他们的眼神变了。
她忽然读懂了这场死亡的美学。阿施一把刑场变成产床,灰烬里将诞生新的规则。
当第一粒火种没入女童眉心时,云梦泽所有深闺的铜镜同时嗡鸣,镜面浮现燃烧的凤凰。
脱胎换骨,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