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的热气还在氤氲,项羽要去“扮演自己”这事儿带来的冲击波总算被翻滚的菌汤和众人的笑声冲淡了些。苏雅眼睛亮亮的,显然对我们这个“神仙下凡体验生活有限公司”(她起的)充满了浓厚的兴趣,问题一个接一个,都被许仙用他那滴水不漏的“专业话剧演员”话术和刘邦插科打诨的“江湖经验”给圆了过去。
吃饱喝足,苏雅被一通所里的电话叫走了,说是临时有批新出土的陶片要处理。我们四个大老爷们儿溜达着回小店消食。
刘邦揉着吃撑的肚子,眼神却贼亮,撞了撞我肩膀,挤眉弄眼:“行啊安如!苏姑娘这明显是对你有意思啊!又是送点心又是请吃饭,还帮大个儿找活儿!这姑娘,靠谱!赶紧拿下!”
项羽还沉浸在能披甲骑马的兴奋里,走路都带风,瓮声瓮气地附和:“嗯!苏姑娘…好人!眼光…也好!” 也不知道是在夸苏雅,还是在夸自己。
许仙走在旁边,慢悠悠地推着眼镜,镜片在路灯下反着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写着“看你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们。心里那点因为苏雅主动靠近而生出的小雀跃,被“项羽演戏”这事儿带来的后续麻烦冲淡了不少。身份…始终是个定时炸弹。
接下来的几天,小店的气氛有点分裂。
一边是项羽打了鸡血似的亢奋。他不再满小区吆喝修水管了,而是抱着那本《家庭水电维修速成大全》当兵法研究!一边翻书一边念念有词:“此…电路图…犹如…排兵布阵…需…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谋划啥复国大业。
刘邦被他催得腿都跑细了,天天扶着腰,面色苍白地从孙二娘店里拎回各种破旧但勉强能用的电饭锅、台灯、甚至一个老掉牙的收音机。
“大…大个儿…求你了…歇歇吧…” 刘邦把一台外壳裂了的旧电风扇“哐当”扔在项羽脚边,喘着粗气瘫在椅子上,像条脱水的老狗,“二娘那儿…能搬的破烂…都给你搬空了…哥这腰…真不行了…”
项羽头也不抬,拿起螺丝刀就开始拆电风扇:“嗯…孤…知道了…此物…风力…尚可…拆解…或有所得…” 他完全沉浸在“维修即练兵”的诡异逻辑里。
另一边,则是许仙的“暗箱操作”。他公寓里那台平时只用来查古董资料和看金融行情的顶配电脑,这几天键盘敲得噼啪作响。电话也接个不停,声音压得很低,说的都是些“档案”、“系统录入”、“特殊人才引进通道”之类的词儿。有一次我路过,瞥见他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和证件照模板,上面赫然是项羽那张刚毅(且有点傻气)的脸,名字一栏填着“项籍”,旁边还p了个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身份证号…
“老许…真能行?” 我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许仙头也不抬,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调出一份盖着红章的电子文件示意给我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省话剧团特聘演员,挂靠单位。档案齐全,社保医保同步办理。放心,流程合规,查不出问题。”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项兄的‘从业经历’稍微…单薄了点。我给他虚构了几个地方剧团跑龙套的履历,问题不大。”
我看着屏幕上那份制作精良、公章鲜红的“演员档案”,再看看角落里正跟一个顽固螺丝较劲、嘴里还骂着“贼厮鸟!安敢负隅顽抗!”的项羽本尊,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这算不算…官方认证的“我演我自己”?
几天后,苏雅那边传来了确切消息。剧组对项羽的外形气质非常满意(废话!能不满意吗?),试镜都不用,直接敲定!拍摄就在本地一个影视基地,周期大概半个月。苏雅作为考古所顾问,也要跟组一段时间,负责道具和场景的历史细节把关。
出发前一天晚上,小店破天荒地没开伙。许仙做东,在附近一家高档私房菜馆包了个小间,算是给项羽“壮行”。
菜很精致,气氛却有点怪。刘邦举着酒杯,唾沫横飞地给项羽传授“片场生存法则”:“大个儿!记住哥的话!导演让往东,别往西!让哭就咧嘴,让笑就呲牙!盒饭管够就使劲吃!看见漂亮女演员…呃…这个…要矜持!对!矜持!学学人家许仙!” 他意有所指地瞟了许仙一眼。
许仙优雅地剔着蟹肉,闻言眼皮都没抬:“邦哥经验丰富,项兄多学着点。片场人多眼杂,谨言慎行即可。”
项羽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面前的山珍海味也没动几筷子,一直摩挲着许仙下午刚给他送来的、新鲜出炉的“演员证”和一份厚厚的剧本复印件。那剧本封面上印着几个大字:《垓下悲歌》。他看着剧本里那些熟悉的场景和名字,眼神有些恍惚,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安如…” 他忽然抬头看向我,声音低沉,“孤…我此去…算是…重归…旧地否?”
我心里一紧。旧地?垓下?乌江?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赶紧给他夹了只最大的鲍鱼,岔开话题:“羽哥,想什么呢!就是演戏!假的!剧本!跟咱修水管子一样,都是技术活儿!你就当…当去体验生活!玩半个月就回来了!记住啊,你是演员项籍!不是西楚霸王项羽!千万别入戏太深!演完了,小区王大爷家那根爆掉的水管还等着你去征服呢!”
项羽看着我,又低头看了看剧本,再摸了摸口袋里那个冰冷的演员证,脸上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混合着新奇和豁达的神情取代。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用力点了点头:“嗯!安如说得对!孤…我去也!定将这‘演戏’之技…练得炉火纯青!待我归来…修水管…必更胜往昔!”
“噗!” 刘邦一口酒喷了出来。
许仙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我看着项羽那副“把演戏当新技能点来刷”的憨直样子,心里那点担忧也莫名消散了不少。或许…这样也好?
第二天一早,一辆剧组的商务车准时停在了小店门口。项羽换上了许仙给他准备的、还算体面的休闲装(没敢让他穿盔甲出门),拎着个简易行李包,里面塞着剧本、演员证、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他死活要带上的螺丝刀和万用表——“以备不时之需,或可…维修道具”。
苏雅也跟车来了,她今天穿了件利落的工装外套,背着双肩包,看到我们这一大群人来送行(主要是刘邦和我,许仙只是站在店门口优雅地挥了挥手),笑着打招呼。
“项大哥,准备好了吗?导演组那边都等着呢。”
“好了!” 项羽声音洪亮,带着出征般的豪气。
“羽哥!记住啊!导演最大!盒饭管够!” 刘邦嚷嚷着。
“嗯!记住了!” 项羽用力点头,又看向我,“安如…店…照看好!孤…我去去就回!”
“放心去吧!店塌不了!” 我笑着挥手。
看着项羽那高大魁梧的身影笨拙地钻进不算宽敞的商务车,和苏雅并排坐下,车子缓缓启动,汇入车流。刘邦还在那跳着脚挥手:“大个儿!好好演!别给咱兄弟丢脸啊!”
许仙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声音平静:“身份没问题了。剧组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会‘特别关照’他的戏份,尽量不触及…某些敏感节点。”
我点点头,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小店门口恢复了平静,只有风铃还在轻轻摇晃。
刘邦搭着我的肩膀,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咂咂嘴:“嘿,你说…大个儿不会真把乌江那段…演得哭出来吧?”
我:“……”
许仙:“……”
得,刚放下的心,又被这乌鸦嘴提溜起来了。
《垓下悲歌》的拍摄进度比预想的顺利得多。项羽——现在该叫他演员项籍了——在片场的表现简直可以用\"惊艳\"来形容。导演组天天乐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捡到宝了。
\"这个项籍啊,都不用讲戏!往那儿一站就是霸王本霸!\"
\"那眼神!那气势!绝了!\"
\"就是有时候入戏太深,说台词容易带出点'孤'啊'寡人'的,不过反而更有味道!\"
苏雅每天都会在\"神仙下凡体验生活有限公司\"的群里发些片场花絮。照片里的项羽,要么穿着复刻的乌金甲威风凛凛,要么骑着剧组重金租来的黑马(当然不是乌骓,但项羽说\"此马...尚可\"),要么捧着盒饭跟群演们称兄道弟。看着他在镜头前如鱼得水的样子,我们几个留守人员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直到最后一场戏——\"霸王别姬\"。
那天一大早,苏雅就在群里发了条消息:\"今天拍重头戏,虞姬出场了!@力拔山兮 项大哥加油!\"
刘邦立刻冒泡:\"虞姬?漂亮不?有照片没?\"
我:\"邦哥!注意形象!\"
许仙:\"......\"
苏雅发来一张照片。镜头里,一个穿着素雅古装、挽着高髻的姑娘正在化妆间上妆,只拍到侧脸,但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我正想调侃刘邦几句,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来电显示:项羽。
\"喂?羽哥?怎么了?\"我接起电话,那头传来项羽急促的呼吸声,还夹杂着片场嘈杂的背景音。
\"安...安如!\"项羽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慌乱,\"她...她来了!\"
\"谁来了?\"我一头雾水。
\"虞...虞姬!\"项羽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就是她!一模一样!连那颗泪痣的位置都不差!\"
我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了:\"什么?!羽哥你冷静点!那是演员!演虞姬的演员!\"
\"不可能!\"项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孤...我岂会认错?就是她!她方才还冲我笑,唤我'大王'...那声调,那神态...\"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苏雅焦急的声音:\"项大哥!导演喊你了!快过来!\"
\"安如!此事蹊跷!孤...我晚些再与你细说!\"项羽匆匆挂断电话,留下我举着手机一脸懵逼。
刘邦和许仙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三双眼睛面面相觑。
\"大个儿...见鬼了?\"刘邦挠着头。
许仙推了推眼镜:\"看来...事情变得有趣了。\"
片场这边,项羽的\"异常\"从化妆间就开始了。
饰演虞姬的女演员叫虞小曼,是戏剧学院刚毕业的新人。当她化好妆,穿着素白长裙出现在片场时,整个剧组都惊艳了——除了项羽。
这位一米九的壮汉,在看到虞小曼的瞬间,竟然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项老师?您没事吧?\"虞小曼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想扶他,却被项羽一个闪身躲开。
\"大...大王?\"虞小曼试着用戏里的称呼,想帮他进入状态,谁知项羽听到这称呼,直接一个激灵,脱口而出:\"爱...爱妃?!真是你?!\"
全场寂静。
导演愣了两秒,一拍大腿:\"好!就是这个状态!开机!直接拍!\"
于是,本该先走位排练的\"霸王别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实拍了。
镜头前,项羽的状态诡异得恰到好处。他死死盯着虞小曼,眼神里混合着震惊、狂喜、痛苦和难以置信,完全就是剧本要求的\"穷途末路时见到挚爱\"的复杂情绪。连台词都不需要提词,自己就脱口而出:
\"爱妃...你...你怎在此?!垓下危险!速速离去!\"
虞小曼虽然懵逼,但专业素养过硬,立刻接戏:\"大王在哪,妾身就在哪。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卡!完美!一条过!\"导演激动得直搓手,\"项老师!您这演技!绝了!\"
项羽却像没听见似的,一把抓住虞小曼的手腕:\"爱妃...这些年...你去了何处?孤...我寻你寻得好苦...\"
虞小曼:\"???\"
\"项老师...您入戏太深了...\"虞小曼尴尬地试图抽回手,\"这段戏已经拍完了...\"
\"不!这不是戏!\"项羽激动得声音都在抖,指着虞小曼耳后,\"这颗痣!当年在营帐中,你还说这是'相思泪化成的痣'!你...你当真不记得了?\"
全场再次寂静。
虞小曼的脸\"唰\"地红了。苏雅赶紧冲过来打圆场:\"项大哥!您冷静点!这是小曼老师!不是...\"
\"苏姑娘!\"项羽转头,眼神异常清明,\"你信我!她就是虞姬!我自己的爱妃,我岂会认错?!\"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导演组以为项羽是\"方法派\"走火入魔了,虞小曼被吓得直往经纪人身后躲,苏雅急得团团转,最后不得不给我打电话求救。
当我和许仙赶到片场时(刘邦非要跟来,被孙二娘一个电话叫回去修热水器了),看到的场景简直令人窒息:
项羽单膝跪地,死死抱着虞小曼的小腿(她戏服都快被扯掉了),声泪俱下:\"爱妃!你为何不认我?!可是怨我没护住你?!\"
虞小曼哭得梨花带雨:\"项老师您放开我...我要报警了...\"
导演组在一旁束手无策,有人已经在打精神病院的电话了。
\"羽哥!!!\"我一声怒吼冲过去,和许仙一左一右把他架起来。项羽看到我们,眼睛一亮:\"安如!许仙!你们来得正好!快看!这是虞姬!她没死!她...\"
\"她是个22岁的戏剧学院毕业生!老家河北!身份证号130xxxxxxxxxxxx!\"许仙冷着脸,从手机里调出虞小曼的档案怼到项羽面前,\"看清楚了!虞小曼!不是你的虞姬!\"
项羽盯着手机屏幕,表情从狂喜到迷茫再到失落,最后颓然地松开了手:\"当真...不是?可为何...\"
\"项老师...\"虞小曼惊魂未定地整理着戏服,却还是礼貌地说,\"您...您演得真好...我都被带进去了...\"
导演赶紧过来打圆场:\"项老师这是太投入了!艺术家!这就是艺术家!那什么...今天先到这!大家休息!明天再拍!\"
回程的车上,项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缩在后座,一言不发。我透过后视镜看他,发现这个曾经力能扛鼎的汉子,此刻眼眶通红,手里还攥着从虞小曼戏服上不小心扯下来的一截衣带。
\"羽哥...\"我叹了口气,\"人死不能复生,你...\"
\"我知晓了。\"项羽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是孤...我魔怔了。那姑娘...只是长得像罢了。\"他苦笑着摇头,\"两千年了...她若转世,也该是别人的妻了...\"
车内一片沉默。许仙突然说:\"未必。\"
我们齐刷刷看向他。许仙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羽哥若真放不下,我倒是可以...查查虞小姐的族谱。\"
\"老许!\"我瞪大眼睛,\"你...\"
\"不必了。\"项羽却出人意料地摆了摆手,眼神渐渐清明,\"今日是孤...我失态了。既是新生,何必执着前尘?\"他顿了顿,突然咧嘴一笑,\"不过...那姑娘演技不错,倒是可以...讨教一二。\"
我和许仙对视一眼,同时扶额。得,这戏怕是还没完。
果然,第二天,片场传来消息——项羽郑重地向虞小曼道了歉,然后以\"切磋演技\"为由,请人家吃了顿饭。更绝的是,他居然真把人家说服了,答应教他\"现代人谈恋爱的方式\",说是为了\"更好地理解霸王别姬的感情戏\"。
当苏雅在群里发来项羽和虞小曼\"对戏\"的合照时(项羽穿着常服,虞小曼已经卸了妆,两人在咖啡厅里对着剧本,笑得挺开心),刘邦第一个炸了:
\"卧槽!大个儿开窍了?!\"
我:\"......\"
许仙:\"(转账2000元)@邦哥很忙 赌资。\"
刘邦:\"(收款)嘿嘿,谢许老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