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夫愣住，猛地抬头。
姜夫人没注意到这一幕，只自顾自解释。
“孙大夫可能不知。裴二公子那位夫人，是位大夫，经她之手解决了不少奇难杂症，是上京城内赫赫有名的神医。”
孙大夫反应过来，“所以……那假孕药并非是她被陷害服下，而是她主动服用？”
姜夫人不置可否，只是笑了一声。
“那日之事一出，想来上京城内大多都会有孙大夫这样的想法，事实如何并不知晓。但裴国公府经此一事，必然已经成了上京城内的笑料。”
“我先前希望孙大夫重改脉案也是如此，侍郎府虽在官家之中也有一席之地，但比起当今圣上新贵，裴二公子，那是比不得的。”
她抬头，面目诚恳地望着孙大夫。
“孙大夫……我是怕侍郎府保不住你啊！”
“……难不成他还要杀人改证？”
孙大夫震惊不已。
毕竟他如今好歹是礼部侍郎府正儿八经的府医，哪怕是顾忌着侍郎府这个亲家的面子，也不至于直接杀人吧。
“不敢妄言。”
姜夫人摇摇头，但面上却满是愁绪。
“但裴二公子与他夫人之间感情极为深厚，当初便是拿自己的战功和圣上换了两人的赐婚圣旨，更是扬言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绝不纳妾，足以见得他对夫人的看重。”
孙大夫沉默不语。
想到先前那人的话，他静静看了会儿姜夫人，犹豫片刻，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既然如此……不若我先将此事宣扬出去，闹得越大越好。到时我若出了事，众人必然会猜到裴二公子杀人灭口。便是为了这一点，他应该也不敢对我出手吧？”
孙大夫孑然一身，如今就是个孤家寡人。
倒也不怕对方威胁。
姜夫人：“……”
她已然和裴衍达成了交易，此事万万不妥！
若是被裴衍认为她不遵守约定，想来下一刻她女儿的坏名声就会传遍上京城，且还是铁证。
“万万不可啊！”
姜夫人面露急色，“孙大夫一心向医，不懂人心诡诈。若如此不管不顾，你怕是会被裴衍盯上！不要人性命，而将人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法子可是不少啊，你可千万要三思！”
孙大夫暼了她一眼，面色突然冷淡起来。
“那依夫人所言，该当如何？”
姜夫人未察觉不妥，只以为对方是因为话头被否面色不佳。
心里却一阵无语。
若不是孙大夫是个人才，她此刻都要怒骂出口了。
先前她就催促对方早日认下误诊之名，再更改脉案，便能相安无事。
他却固执己见，死活不改。
如今知道要命了，才来问她怎么办？
“这……”
姜夫人苦笑一声，又是无奈又是担忧。
“要是能想到办法，我早便说了。也就是没想到，我才不得不让孙大夫承认误诊啊……”
她还是想最后挣扎一下。
若是孙大夫现在改变主意了，她便能保下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说完之后，她便小心觑着孙大夫，心底盼着对方改变主意。
孙大夫却依旧满脸坚定地摇摇头，“此事万万不可。”
“夫人，裴二公子的夫人那般欺骗国公府的人，莫非国公府的主子都认同她的做法？甚至赞同将我灭口？难道裴二公子便无人管他？”
说起来，他都觉得离谱。
那夫人的行为可不简单啊！
他那晚在现场，便知道对方可是骗过了整个国公府啊！
不仅欺骗了上下主子，而且因此无法孕育子嗣，这般糊涂又任性，真得没人生气吗？
再说说他，他其实只是正常做了一个医者的活，真实地将诊脉结果据实以告。
他做错了什么？
若是往前追究，他是奉了姜夫人的命令才去看诊的，究其原因是因为侍郎府里的丫鬟犯了错。
哪怕他先前被姜夫人救过，可如今还是觉得无比心寒。
姜夫人：“……”
当然有能管教裴衍的人。
但孙大夫三番四次拒绝自己，不识时务，她又何必要为他奔波？
想着，姜夫人摇了摇头，据实以告。
“我不清楚。但裴夫人和国公爷先后两次来找裴衍，之后又匆匆离开。想来这事便是交给了他来处理，且他还是国公府现存的嫡子之一，在府中说话的分量并不轻。”
这话的意思便是，别无他法。
似是想到什么，姜夫人突然提议。
“若不然，孙大夫直接逃跑吧！”
最好到时候将身上所有的药丸和药方留下，然后再逃走。
孙大夫面色微动，显然将这个提议听了进去。
“在下这般离去，可会连累侍郎府？”
姜夫人摇摇头，默认对方已经做了决定，急急忙忙开口。
“孙大夫，走为上策。是我侍郎府保不住你，你便不要再犹豫了。昨日俊生和俊峰便问起你的近况，你若方便，可以为他们写封信，或者我为他们传话。”
说着，她又从旁边丫鬟的身上取出一个钱袋子，掂着沉甸甸的。
“这些钱，便是留给你的盘缠。至于其他东西，你且在这里收拾一下等着，我先派人想办法将裴衍的人拖住，免得胡乱逃走，对方有所戒备。”
说完，她就急匆匆离去。
便没有看到屋子里的孙大夫并没着急收拾行李。
就是这时，姜月舒和先前那个府医一同出现，落入孙大夫视线。
“你要跟上去一起看看吗？”
孙大夫面色迟疑。
姜月舒倒是理解他的想法，便道。
“孙大夫可知，治病行医是为何？”
“是为了追名逐利，还是期盼天下患病者再无病症？亦或是追求医道巅峰？或者三者都有？”
孙大夫转头看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府医的主子。
她有着和侍郎府姜月璃一模一样的面容，气质却完全不同，他瞬间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你为何要帮我？”
她是裴国公府的大少夫人，是侍郎府的大小姐，她不是应该站在裴衍那一边吗？
姜月舒面无表情回看向孙大夫。
“帮不帮，端看孙大夫的决心。”
孙大夫愣愣看向她。
决心？
什么决心？
“追求医道巅峰的决心，医者仁心的决心。”
姜月舒知道，孙大夫应该两者都有。
若是一味追求医道巅峰，便无所谓治病救人，但孙大夫每月都会抽出一日出城义诊，那他便有着医者该有的仁心。
“我有！我当然有！”
孙大夫突然大喊道。
他想，不只是他，世间大夫，大抵都有这样的决心！
“好。”
姜月舒拍了拍掌，眼神赞赏。
“世有成大事者，便必然有不屈不挠的意志，忍辱负重的心性，甘愿为了大业隐忍献身。今日之事，你实属无妄之灾。但她有一点没说错，为了遮掩双方的丑事，必然要有牺牲者。裴衍不会放过你。”
“可有朝一日，你站于医学之巅，受众人追捧，便是众人将你奉为座上宾。那时，你若想解决裴衍，也并非没有可能。但这一切的前提，便是活下来。活下来才能追求医道巅峰，才能继续治病救人。”
“那我要如何活下来？”
孙大夫悲凉一笑。
“莫不是真要我承认误诊，更改脉案？”
他承认对方的话很有道理。
但听起来却好像是裴衍的说客一般。
姜月舒摇头，有些奇怪他的想法。
“你为何会这般想？若是如此，我又何必劝你？”
孙大夫：“？？？”
难不成是自己老了？
脑子都不灵光了？
“那要如何？”
姜月舒微微一笑。
“自然是……先发制人。”
孙大夫：“？？？”
他小心发问，“如何先发制人？”
姜月舒却略过这个问题，只上前几步，走进了孙大夫的屋子。
“在这之前，我想让你先看一看真相，免得到时候后悔。”
孙大夫这次没再问了。
因为知道问了也没人回答。
他老老实实坐下，任由姜月舒摆弄。
片刻后，面前出现一盏铜镜，镜面里出现的却是另外一张陌生面孔。
这是他？
他摸了摸脸，还真是自己。
世间居然还有如此神奇之术，他悄悄看了一眼姜月舒手上的药水，又是好奇又是感兴趣。
“这是何物？”
姜月舒笑了笑，“若是有机会，孙大夫可与我讨教。”
说完这话，她让孙大夫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提起，然后便开始在屋子里撒上药水。
除此之外，又看了一眼孙大夫屋子里留下的浓厚生活痕迹，才起开身子。
“该走了。”
孙大夫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地上因为药水作用留下的黑乎乎痕迹，隐约能看出一道人影。
他满脸复杂地看向姜月舒。
她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人物。
光从她现在拿出来的几样东西，或许医毒两道她涉猎颇深。
孙大夫眼底慢慢冒出一抹兴趣来。
“走。”
——
回到屋内，姜夫人第一时间便询问伺候的人。
“我离开的时候，可有人过来询问孙大夫的住所？”
“回夫人，没有。”
丫鬟纷纷摇头。
姜夫人瞬间疑惑起来。
不应该啊！
裴国公府如今已经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就连裴夫人都是亲自感受了一番，裴衍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快速行动吗？
她还以为这么点时间，对方绝对会第一时间行动。
难不成她猜错了？
姜夫人不明所以，心底觉得此事不能再拖。
思索片刻，便准备主动找裴衍一趟。
她领着人朝外走去，却没看到不远处三个生面孔的人正在看着。
“你瞧，她这会儿去……究竟是为了给你拖延时间，还是为了泄露你的住所？”
孙大夫抿了抿唇。
他不确定。
但……若是姜夫人真是去泄露自己的住所，自己傻呆呆在那边等着，绝对是死路一条。
他或许确实不该抱有刻板印象。
人都是会变的。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是伪装。
——
“公子，姜夫人来访。”
裴衍这会儿正趴在床上养伤，突然就听到了青松的汇报。
虽然伤势不重，但到底背上有伤口，容易被拉扯到。
加上他先前为了子嗣问题在宁萱萱面前的伪装，所以他心安理得地趴在床上。
既是休息，也是养伤。
“她来干什么？”
裴衍皱眉，想起这次裴国公爷过来的缘故，心里就对姜夫人更是不喜。
一个连自己的手下都管不住的废物主子，能有什么事？
他们先前早就商量好了，府上的府医解决好后，便自觉把新做好的脉案送过来。
可惜他一直没等到姜侍郎府孙大夫的脉案。
也是因此，他哪怕有了府上府医的脉案，也没第一时间送过去。
谁让对方不诚心？
这会儿她来……莫不是来送孙大夫脉案的？
“让她进来。”
裴衍迅速起身，穿好衣袍，然后才端着自己矜贵威风的模样去见了姜夫人。
“你来做什么？”
“莫不是来送孙大夫的脉案？”
姜夫人笑容一滞，“那倒不是。”
话音未落，便见裴衍脸色阴沉下来，她只好无奈地解释。
“二公子，孙大夫这人一向过于刚正，轻易不会答应更改脉案这事。我也是一连劝了许久，可对方始终没改口。怕二公子着急，我才来提一口的。”
裴衍面色依旧泛着冷意。
“姜夫人身为侍郎府主母，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府医都管不住？可真是让我长了见识！”
姜夫人：“……”
她莫名觉得自己矮了一头，忙尴尬一笑，“孙大夫医术高明，尤其专精妇科之症，不过是有些固执的小毛病，并无大碍。况且我侍郎府一向以礼待人，并不强制要求他人。”
“哦？”
裴衍冷笑，这是说他独断专横？
所以才手段狠戾地解决了府上府医吗？
他不愿与姜夫人这样的妇道人家多加纠缠，便冷声威胁。
“姜夫人如何，姜府如何，我管不着。但咱们两家之间的交易我还记得，若是明日之前没有结果，便不要怪我不顾及两家的姻亲了！到时候，姜夫人便回去好好安慰自己女儿吧！”
她的软肋便是姜月璃。
若是姜夫人如此拖沓，还阴阳怪气，便等着自己的女儿身败名裂吧！
“你！”
姜夫人没想到裴衍居然如此不留情面，面色也变了。
想到自己的计划，只能按耐下去。
“自然是记得交易，所以我才过来。孙大夫这人确实固执，便是我将人杀了，对方不愿意还是不行。来找二公子，也是为了让二公子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改变孙大夫的想法……”
裴衍顿住。
这孙大夫果然和先前暗卫查到的那般，太过固执。
将人解决了，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到时候众人不容易信服，反而可能会怀疑他们为了遮掩丑事，所以才将人解决。
对国公府和他的名声并不好。
既然如此，那就有必要走这一趟了。
“那我便去试试。行与不行，我不做保证。”
“自然，二公子且放心去。”
姜夫人这么说着，便将孙大夫的地址留了下来。
两人心知肚明。
表面上是去劝和，实际上是去堵人的嘴。
无论用什么方法。
眼看着姜夫人带着人又离开了裴衍的去处，孙大夫终于死心了。
她明明说要拖延时间。
可人都走了，算是什么拖延时间？
恐怕现在回去也不会找人通知他。
或者说，直到裴衍的人去之前，他都不会收到任何通知。
“主子，可要现在过去？”
青松也听到了姜夫人的话，想到公子身上还有伤，便主动询问道。
裴衍却懒得去。
对他来说，孙大夫医术再好，可也不是自己人。
且这人的性子，也不是会对他忠心耿耿。
既然如此，那何必多费功夫？
“不用，让暗一去。”
随着这话响起，一道戴着面具的黑影出现。
“主子。”
裴衍看向暗一，交代道。
“刚才那个地址，你去劝说孙大夫，若是不行便用上迷魂香，拿到脉案。事后将人藏起来，再用他的身份承认误诊。”
若不是裴国公爷特意交代过，他是不准备留孙大夫的性命的，但如今，不能解决就得控制了。
“是。”
黑影瞬间消失。
——
与此同时。
孙大夫隔壁的屋子默默进了几个人。
在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咯吱声后，姜月舒朝着半掩的窗户，冲着一直守在房屋不远处的黄芪做了个手势。
黄芪点头，迅速退出掩体。
朝着不远处人群密集处跑去，看到孙明秀，她才朝着那边呼喊。
“不好了，不好了，那边着火了！”
众人一惊，纷纷朝着声源处看去。
“什么，哪着火了？”
“对啊，哪里着火了？大家快去拿桶啊！”
“是客院那边！”
“啥？客院？谁的屋子啊，我屋子里还放着东西呢？”
“快走快走，咱们去那边看看！”
“对，我去通知僧人们带水！”
“……”
一时间，人群瞬间行动起来。
一行人跑去找水，一行人则跟着最前面小丫鬟的方向跑去。
快跑到孙大夫门前，黄芪迅速与改了妆容的姜月舒几人相撞。
孙大夫那间的房门已经打开。
“杀人了！”
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
原本因为起火跑来的众人人都傻了，下意识朝着那大开的门口看去。
只见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手上正拿着一个药瓶，听到外面喧闹的动静后，瞳孔一缩。
他来不及多想，收起药瓶，手中还捏着不知哪冒出来的匕首朝着外面逃走。
“快追啊！那人跑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
不少官家夫人们带来的护卫都朝着黑影追去。
但现场不会武功的人更多，他们看着那间房门，有些害怕地不敢往前走。
唯有孙明秀领着人往前走了几步，后面的人才缓缓跟上。
“去把我带来的府医喊来。”
她皱了皱眉，没想到居然亲眼目睹了此等事。
“这是谁的住所？”
想到什么，她目光开始四处搜寻。
“最开始喊着火的那人呢？”
众人一愣，扭着头互相看着。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个人。
孙明秀皱了皱眉，这里根本没有地方着火，反而遇到了恶人行凶。
那人是故意将他们引过来的！
等到孙明秀带来的府医过来，她才带上面纱，跟着府医进了那间大敞的房门。
一进门，并未看到想象中的人影。
“没有人。”
众人这才大胆起来，跟着进了房屋，看着屋子里还放着的药箱，以及男人衣饰。
“这里有人住着，应该是个大夫。”
这么一说，人群中有人想起来屋子里住进来的人，“这好像是住在侍郎府的孙大夫！”
“孙大夫人呢？”
“不会是被人沙了吧？”
“不知道啊，刚才那人手上拿着瓶子，不会是毒药吧？”
“天呐，香寂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还正好被我们碰上了？也不知道那人为何要行凶？”
“但是没见人啊！会不会孙大夫只是被人带走了？”
“……”
众人议论纷纷，面露惶恐。
孙明秀则在检查完了屋子后，带着府医来到了屋内的黑色斑迹上。
“这是什么？”
府医闻着那有些刺激的味道，皱了皱眉。
“小姐莫要碰到。”
他戴着手套，夹着一块白布对准了对面上残留着的黑色痕迹。
“嘶～”
下一秒，奇怪的声音响起。
府医眼睁睁看着沾到黑色痕迹的白布迅速变黑，然后破烂，消失。
“？”
他面露惊色，刚准备说话。
房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道惊呼。
“孙大夫？”
屋内人齐齐抬头，便看到满脸惊讶的姜夫人和一众丫鬟。
孙明秀这才起身，往外走了几步。
“姜伯母，这里是姜侍郎府上孙大夫的住处？”
“嗯。”
姜夫人随意点头，看着拥挤的住所，心中无比震惊。
这裴衍是疯了吗？
他怎么敢将这事搞得这么光明正大？
闹得这么大？
难不成不怕别人怀疑他？
她努力探头，想要看到孙大夫的尸体，可是屋里人挤人，她愣是没看到预料之中的尸体。
不由疑惑出声。
“孙大夫的尸体可是在屋里？”
一听这话，屋里众人全都愣住。
他们进来这么久，该看的都看了，根本没看到孙大夫的尸体。
为何姜夫人这么说？
还有……他们尚且不知道孙大夫是否已经死了，姜夫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孙大夫死了？”
孙明秀刚才已经听到了府医暗地里说的话，这会儿面上带了几分严肃看向姜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