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丘之貉而已。我凭什么相信你?”
姜月舒能感受到对方话中的真实性,但她并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随时可能改变立场的人身上。
“你不相信我?”
安姨娘浑身无力,根本起不来,只好重新躺下。
“你不相信我,就不会特意来找我。是因为他不给你解蛊,所以你才来找我吧?”
“若你觉得我杀不了他,那便拭目以待。”
黑影骤然转身,似乎立马要去践行刚才的话。
“不要!”
安姨娘看她那动作干脆利落,根本不像在伪装,吓得连忙喊住人。
“咳、咳、咳……”
喊完之后,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黑影靠近,又撒出一包迷药。
安姨娘的咳嗽才好转些,就连往日虚弱的气息都稳了不少。
“能不能放他一命?”
好转的第一时间,安姨娘就是在为那个“他”说好话。
或许说是为“慈惠大师”说好话。
姜月舒觉得好笑,“理由呢?”
“一个对我这个无辜之人都可以毫不留情下狠手的恶人,我凭什么要放过他?”
“难不成是等着你解了我的蛊毒,再中了他的蛊毒,好被你们随意耍弄吗?”
对此,安姨娘沉默了。
片刻后才憋出一句。
“他不是恶人。”
姜月舒:“……”
她原先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原本因为牵引蛊和家族葬送一生,罪魁祸首便是姜月瑶母女。
但在得知“慈惠大师”清楚两人的身份和纠葛后,就不这么认为了。
他这分明是在助纣为虐。
原本与他明明没有任何关系,他却故意送了姜月瑶一枚牵引蛊,让她走向死亡的结局,无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无辜。
谁到底性命谁珍视。
“你若觉得他的命不值钱,那我现在就走!”
“别。”
安姨娘连忙喊道,“我拿蛊术传承和你交换。”
蛊术传承?
姜月舒有了些兴趣。
若真有这样的传承,不需要安姨娘她便能自行解蛊。
“你要什么?”
安姨娘嘴唇一动,“留他一条命。”
这次姜月舒没有急着拒绝。
留他一条命?
当然可以,但她绝对会让他痛苦万分地活着。
“若是你没有骗我,我就答应你。”
安姨娘又沉默了。
她在思考自己要如何选择。
若是不把蛊毒传承给这个女人,以她如今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她绝对有实力将他杀了。
毕竟她那一手奇特的能缓解蛊虫躁动的迷药都能做出来,这样厉害的人物,以及神出鬼没般的手段,绝对不可小觑。
“我床底下有个暗格,你翻一翻就能找到。”
姜月舒看了她一眼,等了好一会儿才伸出带着手套的手去摸暗格,确实翻到了一本小册子。
“这蛊术传承该不会有什么忌讳吧?”
小册子被挑起,落在了安姨娘的身侧。
她咬了咬牙,也是没想到姜月舒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姜月舒看着她的模样,微微挑眉。
看来,还真是啊!
看了一眼安姨娘,姜月舒索性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安姨娘憋不住了。
“我说、我说。”
着急的嗓音能听出主人的急迫,显然对“慈惠大师”情深义重。
黑影停下。
安姨娘迫不及待开口。
“巫蛊一术……只能由巫族人学习……其他人学了之后,不用蛊术便无事,用了之后便会被反噬。”
姜月舒转身,了然地看向安姨娘,“所以……你是被蛊毒反噬了?”
安姨娘面上泛起两道水光,她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嗯”。
姜月舒了然,原来如此。
她先前就觉得奇怪,下蛊者之所以下蛊便是为了某种利益,但这利益又不足以让他们抛弃性命。
像安姨娘这种,自己下蛊,最后自己出事的情况,实在是匪夷所思。
原来她不是巫族之人。
那“慈惠大师”便是巫族人了。
“那便是你没诚意了。”
姜月舒靠在门栓上,双手环抱,看着安姨娘。
“我只想留他一条命,你想要什么,若是我有,便拿去吧。”
安姨娘躺在床上,颇有些自暴自弃般说道。
眼前的黑衣人太过厉害,敏锐又机灵,果断又干脆,她根本拿捏不了对方。
反正,最惨的结局不过是同死。
就是……有些对不住姐姐了。
不知道到时候姐姐会不会怪她。
可她真得好累了,比逃出那段魔鬼地狱,比她努力学习蛊术,比她辗转逃窜的任何时候都要苦……
姜月舒离着床边不近,但隔着那半开合的窗户,映衬着月色之下的眼睛里,只有对死亡的洒脱和解脱,并没有一分的恐惧与惶恐……
“你如今这般模样,为何不让姜长淮帮忙?”
姜长淮便是姜侍郎。
三年前安姨娘就知道通过控制姜长淮来隐瞒自己的身份,现在明明处境那般艰难,又为何不控制姜长淮?
她知道,安姨娘是能控制的。
因为她第一次来冷苑时,那巡逻的侍卫来得刚好,明明管家说了,禁止府内人随意靠近冷苑的。
她想知道原因。
“咳、咳、咳……”
安姨娘又猛咳了一下,才有气无力地说话。
“我的确在她体内……下了牵引蛊,若是母蛊……下达命令次数过多,会加剧子蛊……对人体内的破坏力,也就是加速他的死亡……”
加速姜长淮的死亡?
似乎是个美妙的句子。
可惜因为安姨娘的仁慈,并未如此。
其实从安姨娘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便能看出对方大概的性子,她宁愿泯然于众人,被人遗忘,也不仗着能掌控姜长淮而在侍郎府耀武扬威。
似乎并不是一个极度的恶人。
明明不是巫族之人,却甘愿冒着反噬的痛苦学习蛊术,必然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我拿到那本蛊术传承后,你会告诉我那些忌讳吗?”
安姨娘愣愣地看着黑影,良久才轻嗯了一声。
“我答应你了。”
“作为报酬,我想听听你的故事,还有那本蛊术传承,我也要了。”
莫名的,姜月舒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解蛊毒的一个法子。
以巫族之人血液驱使。
巫族之人擅蛊,普通人却不能轻易尝试,这两者之间的差别便是血脉。
巫族人的血明显更适合养蛊,那便会对子蛊有一定的吸引力。
而解药便是——慈惠大师。
——
次日一早。
在侍郎府待了一晚上的马车重新回了国公府。
春香和“黄芪”正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位嬷嬷朝着大门走去。
这位嬷嬷便是何姨娘。
姜月舒昨晚听了故事准备离开,就遭到了安姨娘的阻拦。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如今时日不多,早已活不了多久,临终之前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姜月舒有些好奇。
她对“慈惠大师”的性命执念那般深,还会有什么事需要拜托。
“我想让你帮我救一个人。如今我这般苟延残喘着,尚且还能帮一把她。可我要是没了,她或许也就没了。”
姜月舒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隐隐猜到了她口中之人的身份。
随后她说那人藏在柴房下的地窖之中。
姜月舒脚步匆匆打开地窖,果然看到了昏昏沉沉睡着的何姨娘。
直到何姨娘醒了,她才知道两人之间的交集。
姜夫人在得知安姨娘并非是姜侍郎的小妾,而不是亲人时,当时就发了疯,找到了冷苑惩治人。
好在安姨娘对姜长淮用了牵引蛊,姜长淮才及时赶到,阻止了姜夫人的疯狂。
后来,三人经过一次“和谐”的谈判,才达成井水不犯河水的结果。
比如安姨娘提前灌了绝嗣药,永远怀不上孩子……
比如她不参与任何府内府外活动,只得在冷苑那方寸之地活跃……
再比如平日里非特殊情况她不得见姜长淮……
可人性多变,姜夫人哪怕当初自己都同意了这样的事,可心底还是因为安姨娘在姜长淮心中的特殊地位而嫉妒。
直到何姨娘被她抓走,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将人藏到冷苑中。
反正安姨娘不喜外人靠近,平日里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冷苑这边,所以她很轻易地就挑到了将人扔进去的机会。
而安姨娘又因为非特殊情况不得与姜长淮见面的约定而无法联系姜长淮,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冷苑多了一个人存在。
安姨娘一看何姨娘那般模样,就知道她是受了姜夫人磋磨,为了避免将人放出去再受苦,便没控制姜长淮。
至于何姨娘的吃食,自然有安姨娘让出部分伙食的缘故。
她本就因为体内蛊虫的折磨痛不欲生,食欲不振,觉得吃了也是浪费,便强硬地将食物留给了何姨娘。
紧接着,姜夫人发觉何姨娘和安姨娘相处和谐,便又换了一招。
她买通了院中伺候的两个嬷嬷,让两人将何姨娘关入了柴房的地窖之内,事后安姨娘只要一将何姨娘放出来,两人便嚷嚷着要告诉府中护卫队。
有人乱闯冷苑。
得益于安姨娘早期的要求,凡是被抓住乱闯冷苑的人,都要承受严厉的责罚。
所以安姨娘只能把何姨娘放入地窖。
再之后,安姨娘觉得两个嬷嬷吵闹得厉害,偶尔便会让两人昏睡一阵,便是姜月舒第一次来到冷苑看到的场景。
解决了这两人,安姨娘便让何姨娘住在房间里。
但姜夫人不痛快,又拿姜月舒威胁何姨娘,何姨娘这才老实听话,躲在地窖里生活。
任凭安姨娘如何劝说,何姨娘都单方面固执地遵守着约定。
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了姜月舒。
所以……安姨娘对何姨娘是有恩的。
姜月舒当即便把自己身上仅剩下的炼制迷药都留给了安姨娘,以便缓解她身上的痛苦。
何姨娘她则是直接带走,准备将人暂时安置在自己身边照顾。
“你们先回琼月阁,我去院中各位主子那送完信便回去。”
到了分叉口,姜月舒将何姨娘交给“黄芪”,自己则顶着春香的脸揣着几封信,朝着德善堂急匆匆而去。
她身为国公府的一份子,且如今正是学习管家之道的时候,前天晚上发生了香寂寺那么大的事,于情于理她都该知会一声府里。
“是。”
春香点头,带着何姨娘朝琼月阁而去。
很快,德善堂的院子到了。
“奴婢是琼月阁的春香,麻烦姐姐喊下安嬷嬷,奴婢找她有急事。”
德善堂的守门丫鬟在大少夫人身边见过春香,这会儿见她行色匆匆,便知道她是有急事要报。
连忙转身去找安嬷嬷。
安嬷嬷听得此事还有些奇怪,迅速跟着守门丫鬟出来。
“春香姑娘,找老奴可是有事?”
莫不是大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春香”行了一礼,才靠近安嬷嬷小声低语。
“是大少夫人有事要找安嬷嬷,可否借一步说话?”
安嬷嬷疑窦顿生,但看春香似乎并未撒谎,便点点头,“你跟我来吧!”
两人很快走到德善堂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里,四下无人,很适合进行私密谈话。
但安嬷嬷所站位置明显正对着德善堂的守门丫鬟那处,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只要打了手势,对方便能立马知晓。
姜月舒知道她是在防备姜侍郎府出身的春香,便只当没看到。
“安嬷嬷,前天二房二少夫人在香寂寺发生的事你们可知道?”
安嬷嬷神色微变。
前天晚上国公府内确实出了一件事。
当时府中多数主子早已安寝,却隐约听见院子中有吵闹声,后来才知道是二房那边出了什么事。
二公子院中留守的人知道得也不多。
只隐约知道是宁萱萱在香寂寺出事了,二公子当晚便急匆匆领着人去了香寂寺,甚至还没来得及给老祖宗和国公爷禀报。
老祖宗昨天早上刚醒来还询问前天晚上发生的事。
但二公子一早根本就没回来,据他带回来的人来说,二公子去上早朝了。
他们虽然跟着走了一遭,但具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二公子在香寂寺发了好大一通火。
众人只好按捺性子,在府中等着二公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