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放晴,阳光普照在补给站海岛的每一寸角落里,原本潮湿而微寒的环境因温度的直线上升而得以将水汽蒸发。虽说已接近傍晚,但太阳依旧坚挺的挂在海平面之上的不远处,海风适宜的吹拂着四周,久未露面的海鸥在补给站的上空重复地盘旋着,数量也是越聚越多。
医务室里,除了金大升和他的那与其一同消失的船员之外,留在岛上且还有点手艺的人基本上都在此聚集了。此时的毒沐阳正忙着揉搓着自己的胳膊,虽说南宫藜只束缚了她不过那么五六分钟的时间,但足以让其尝透了定身曲的酸麻滋味儿,以至于在众人陆续冲四肢脱臼的小李桃进行审问时,她是一点儿也没心思更没胆量对那孩子再泛滥圣母心。
至于那小李桃,于金鼓把她抱回到了床上,但没有南宫藜的允许,谁也不想帮其筋骨复位,随着她身上斑纹的逐渐淡化消失,其手上的指甲也开始脱落并迅速恢复原来的粉色状态。在“驯服”小李桃后,南宫藜就一直坐在椅子上没离开过,于金鼓刻意离她远一点距离,这样可以放低其他人对南宫藜此时疲倦状态的好奇心,二来也能让这个天生傲骨的女孩儿心里面能够保存一丝尊严。
方奇的嘴一直向右侧高高的翘着,这小子刚刚在楼下威胁了阮乡萍老半天,愣是啥有用的东西都没问出来,当于金鼓下楼告知他小李桃原来十一个杜邑时,他在心里挣扎了四五秒之后才骂骂咧咧的跟其走上了二楼。众人围在小李桃床边,看着这个外形平常无奇的小女孩儿,谁能想得到,这孩子竟然有着如此令人震惊的血统和身份。
小李桃自此不再以哭泣来作为她自己的伪装,本就心智早熟的她,此时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冷静,面对众人的质问,她思路出奇的清晰,话语更是比同龄人更为稳重而富有逻辑,她没打算通过坦白来拖延时间,因为她心里清楚,眼下的自己,已成他人刀俎上的一块纯粹的“鱼肉”。
因此,在小李桃的阐述之下,众人这才清楚何为拉穆,何又为杜邑,不仅如此,在小李桃的故事里,众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老李,李泽山虽说只是一介凡人,却能全须全尾儿的从龙宫岛返回大陆,且那位南宫浪,又为何偏偏找上他来做自己的领航员。
事情还要从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开始说起,那时的李泽山,本是一名省级游泳运动员,为了争夺队里唯一的一个全国比赛名额,他与同队的一个队友在未经单位允许的情况下,私下进行了一场较量,虽然在这场较量当中,李泽山赢了,但那位队友却在上岸后失足摔倒而导致严重损伤颅脑,李泽山则因为这次违规的比试行为而被队里领导开除,但他自觉没脸回家,索性背上行囊南下,从此开始了他四处漂泊的日子。
两年后,他在珠海当服务员时偶然遇到了自己的同乡蒙财旺,此人比他大上几岁,八十年代的时候,曾因为投机倒把而蹲过几年牢,出来之后就跟人下了南洋,一混就是七八个年头,老家人人都说他在东南亚赚到了大钱,当了大老板,而李泽山这次与其碰面才知,原来这货竟然是在东南亚干走私的。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直至九十年代,走私生意在国内突然兴起,各种光碟、大哥大、衣服、汽车以及家电,走私商品可谓是品种繁多,只要你肯给钱,走私商们啥都能给你整回来,到时候你敢用就行,反正售后是肯定没有的。
下南洋之后,蒙财旺在这个行当里沉浮三载有余,终于在攀上一个女人之后,开始独当一面发了家,那女人姓刘,名为刘香,是个东南亚华人,她老公本是一名渔贩伤,一场海啸过后,留给她的,也就是一条渔船,从此刘香便跟人干起了走私,而搭上了她之后,蒙财旺便很快与其发展成了情人关系,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干走私亦是如此,就这样没两年,蒙财旺便在刘香这条线上赚得瓢满锅满。
这次回国,蒙财旺是来发展客户的,那时的珠海一带,最一方便从香港薅羊毛,蒙财旺在海外漂泊多年,早已厌倦,于是他想着改变路线,从港澳台方向发展,等赚够了钱,就在广东定居,以华侨身份洗白自己的过往,重新干一番正经事业。恰逢他遇见李泽山,两人从小在村子里一块儿长大,感情本就深厚,见自己兄弟沦落至此,蒙财旺便邀请其一块儿加入自己的行当之中,对此,吃了两年糟糠的李泽山没有丝毫犹豫,当场便同意了下来。
起初,两男一女,三人搭伙倒还算是顺风顺水,李泽山不仅从走私行当里赚到了钱,还跟着刘香学会了开船,为此他还考得了水手相关证件。只是,若是人的生活空间太过狭小,人一旦住的多了,难免会发生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这点,在蒙财旺、李泽山和刘香之间,也顺其自然的发生了。
那天凌晨,蒙财旺与合作商足足耗了三天三夜才拿下对方,那是一个丑得不能再丑的富婆,但是人家手里既有钱又有货,自己凭啥拒绝对方的好意,而早就想甩开刘香的他,心里想着尽快赚上这一票,然后就金盆洗手,先被对方包养个一两年再说,于是,急于求成的他提前从香港回到了珠海,可在打开出租屋房门的那一刻,他看到的场景,瞬间让他脑袋发出一片绿光。
当时的刘香,已经和蒙财旺回国领了证,并且蒙财旺还带着刘香回过老家,对这个女人,蒙财旺算不上是真心爱慕,但却从未伤害过对方一根毫毛,也给足了对方最好的物质生活条件,可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玩儿命拼搏了这么多年,结果自己的女人竟然跟自己最好的朋友私混到了水乳交融的程度。
在不算宽阔的房屋内,一场男人之间的争斗无所避免的展开了,也许是无意之举,也许是有意而为之,不管是出于哪一种动因,到最后,李泽山还是选择了杀死他的好兄弟蒙财旺。作为矛盾的起因,刘香在短暂的惊慌过后,很快便调整好她自己情绪,在说服李泽山不去投案自首之后,两人通力合作,将蒙财旺抛尸于淡海水交界处,在那个年代,那里时常有走私贩铤而走险往游于两岸之间,李泽山和刘香将蒙财旺伪装成走私时溺水身亡的假象,随即便开船离开了大陆回到了东南亚。
但已经发生的罪恶不会因为李泽山和刘香的脱身而得到救赎,无法释怀的两人自此分道扬镳,刘香在得知蒙财旺的尸体被发现之后又回到了大陆,她带着蒙财旺的骨灰自此返回到了蒙财旺的老家,从此变成了那个任劳任怨的刘寡妇,而李泽山却不愿就此放弃赚钱,但他在东南亚无所依靠,再加上他本就不善言辞的性格所限,致使他只能选择低价帮人搭理渔船,却也就此认识了第二个改变他命运的人。
那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一个香港富商,老人纵使有万千财富集于一身,却也抵挡不住岁月的摧残和疾病的折磨,对此,他四处打听返老孩童,长生不老的秘密,而一个嗅到商机的宝藏猎人很快便攀上了他这一根高枝。那名宝藏猎头声称要想返老还童,就必须去南海捕捉鲛人,以这些生物的肉体为材料所炼制而成的珠魅,可以满足老头对自身躯体的一切愿望。
于是,老头高价雇佣宝藏猎人行船来到南海,他们在到达东南亚休整时,出于对李泽山水性的欣赏以及水手身份的利用,宝藏猎头决定聘请李泽山上船打工。他们的船在南海游荡了整整半个月,虽说也见到了不少南海奇观,但却没有发现鲛人的任何相关线索,大失所望的老头只好觉得返航,而就在他们停泊在补给站的当晚,李泽山却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那晚正值仲夏的第一个满月,红色的月亮早早便从海平面上升起,本就因那次杀戮而无法安心释怀的他时常无法入眠,再加上夏季的那仿佛永不休止的炎热更是加重了他的失眠。补给站上没什么可大伙儿供娱乐的场所,到了晚上十点,船上的人已经睡去大半,而心存焦虑的李泽山在船上翻来覆去许久之后,还是决定起身下船去吹吹海风。
他本就不喜欢与太多人交流,杀了人之后,更是经常一个人跑到空旷的地方去,或散步,或坐着发呆,然后就这么一直抽烟抽直到天亮。当晚的李泽山刚走到海边,听着轻柔的风声,他爬到在一块儿礁石上,嘴里叼着烟,独自享受着洁白如玉的月光。
可烟还没抽到一半,李泽山就被一个女人的一声哀鸣所惊扰。尽管李泽山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但从对方那带着哭腔的喊叫当中,李泽山深信对方定是失足落水了,于是,来不及多想的他寻声音来到一处海岸边,这时,他看到一个半裸的女子正趴在岸边的沙滩上,她的下半身还泡在浅滩的海水里,被浪花无情的催动和拍打着。
李泽山二话不说,他两步当做三步使,飞冲向海边,可当他将那女子翻过身来的时候,隐藏在他心中的一根情弦竟突然因那女子的美貌而为之拨动了一下。只见那女子,面容娇艳,本就白皙的皮肤在月光的爱抚之下,水嫩得仿佛能透光,其身形柔美,细腰之上,一对高峰如白雪盖顶,浓密而细长的头发一直生长到小腹下边。
李泽山目光随着女人的长发一直往下转移,当他看到对方的下身时,那股已经燃烧起来的欲火却突然被其眼前的一幕瞬间浇灭,只因在李泽山的视线当中,并没有看到他期待已久的白足玉腿,反倒是看见那女人小腹之下的部位,不仅没有腿,反倒长着一条形如海豚下半身的鱼尾,同时,鱼尾上边竟然还覆盖着一层贝壳大小的鳞片,在月光的折射下,这些鳞片不停地在李泽山眼前泛出一波波五彩斑斓的光泽。
一开始,李泽山还以为那女人是穿着一件形如鱼尾的泳衣,但他在女子下身摸索了半天也始终没有找到对方鱼尾破绽,回想起那个宝藏猎人对鲛人的描述,李泽山立马就认定,眼前这个女人定是老头他们想要寻找的鲛人!
想到这儿,李泽山连忙将那女子抱起,他打算带着这个奇女子回到船上,找那老头邀功行赏,可一夜暴富的幻想很快就在李泽山跳脚迈步的下一秒便消散于他的脑海。只因李泽山低头一看,当下那躺在他怀里的女人竟已经苏醒,她与李泽山四目相对,嘴里不时的发出一声娇喘,一念之间,一种难以压制的渴望终究还是冲走了李泽山脑子那所剩无几的理智。
于是,李泽山抱着女人转身走向大海,一路上,女人的双手都在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那女人很香,非常香,这味道不是花香却胜似花香,犹如一道道钩子,将李泽山的心魄一点点钩去。
海水渐渐漫过李泽山的胸膛,女子轻哼一声,李泽山立马将他自己的双手松开,任由女子摆动着身下的鱼尾游向远方,这期间,女子还回头看了李泽山一眼,夜空上,满月如盘,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女人仿佛是一个来自大海的神灵,她那娇美而纯情的目光盯着李泽山看了许久,随后她身子一弯,一头扎进了深海当中。
李泽山静静地站在海水当中,他那已经被撩动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春情荡漾的他,双手紧握拳头,直到他再也无法在海风当中追寻到那女子的体香之后,他这才失魂落魄的走到海岸上边,回过神来之后,李泽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似乎攥着一个东西,摸着像颗石子儿,他打开手掌一看,看到自己的掌心之上放着的,并不是一颗石头,而是一枚黄豆大小的珍珠。
那之后的三天,李泽山总会在同一时间来到补给站的海边,但他再也没有在那里与那个女人重逢。后来他坐上老头的船打道回府,可那艘船才航行了没多久,天气突然骤变,在汹涌浪潮的驱使之下,船只竟被动的漂泊到了南海三角区,逐渐迷失方向的船只在三角区里周旋了整整五天,为了减少物资消耗,老头居然教唆手下持枪胁迫船员跳水下船,而嘴笨的李泽山便成了其中的牺牲品之一。
无奈接受命运的他不知在海里漂浮了多久,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之际,他感到海水当中有一个温暖而柔软的躯体正在将他揽入怀中,当他苏醒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类似玉石的绿色石床上边,而床外边是数不清的水洼坑洞以及一座座造型精美的五彩拱桥,李泽山想要下床查看,一个身影突然从他床边的水洼里钻出,那身影潇洒的甩动了一下自己棕红色长发,露出了那张李泽山思念多日的美丽面容。
那女人并不会说凡人的语言,但在她的世界里,有着些许带着人类血统的混血者,他们自称拉穆,其中有几个拉穆会说汉语,在拉穆介绍下,李泽山得知了救自己回来那女人的名字,塔露,而他所在的这个世界正式在南海一带流传已久的那个传说中的岛屿,龙宫岛,但在塔露他们族人的口中,这座岛屿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氐都,而氐族人相信,终有一天,氐都会将他们带回到那个失落已久的氐国。
在后来的时间里,李泽山逐渐学会了一些氐族语言,同时他跟塔露的感情也在迅速升温。李泽山在一些拉穆的口中得知,塔露是氐族里的公主,氐族人是母系社会,塔露的母亲老了,她想把王位传承给她的女儿,但塔露只是其众多女儿中的一个,以至于女王会把王位传给谁,便成了氐都人人谈论的话题,并且这样导致了包括塔露在内,一众公主之间矛盾与争斗不断。
但这种争斗在一年因为一个新生命的降临被动的停息下来,李泽山与塔露在氐都成婚,在王族的明争暗斗之下,塔露主动声明自己放弃了对王位的竞争,在与李泽山幸福生活的一年之后,塔露生下了一名女婴,在氐族人的文化当中,族人与人类繁育出来的混血后代大概率都是男性,也就是拉穆,若是生下杜邑,也就是女婴,那便是一件举国欢庆的稀罕喜事儿,是天降的吉瑞。
母凭女贵,最终,塔露族人的拥戴下当上了他们新一任的女王,但她没告诉李泽山,她所得到的王权对李泽山来说意味着什么。直到塔露当上女王的第二年,逐渐熟悉氐族语言的李泽山无意间在一个拉穆的口中得知,当他和塔露的女儿十六岁成年的那一刻,他,李泽山便要为自己的爱人与女儿献祭出自己的生命。
一时间,李泽山这才意识到,自己所生存的这座岛屿,不仅不是他的伊甸园,还会很快成为他的地狱。只是,在经历了各种酸楚与生死之后,李泽山也得到了蜕变,在氐都,有一个节日,每年的夏至之夜,一颗珊瑚树将会有在众人的吟唱与跪拜之中,从一片水潭当中伸展而出,那颗树上挂着各种奇珍异宝,其中最为闪耀的,是一颗酒红色的珠子,氐族人和拉穆似乎都很崇拜这颗珠子,当这颗珠子露出水面的那一刻,女王将亲自清洁珠子的表面,使其向民众散发出耀眼的七彩光辉。
而在那株挂着宝珠的珊瑚树后边,有一个通往外界的湖泊,随着夏至节的一天天靠近,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李泽山的脑子里逐渐成型。于是,李泽山在他女儿即将十六岁诞辰前的那个夏至节当晚,他在一位拉穆的帮助之下,一跃奔上珊瑚树旁,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李泽山一把夺下挂在珊瑚树最顶端的那颗珠子,他将珠子强吞于腹中,转身便跳进了湖泊里。
有了珠子的加持,李泽山竟能如鱼一般在水里呼吸和遨游,他也说不清过去了多久,总之他游回到了外边世界,并在海中飘荡了几天几夜之后,终究是得到了一艘渔船的救助。
回到大陆后,也许是出于对大海的不舍,李泽山选择在一座海岸城市里落脚。那时的李泽山,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比之前低调得多,长期在渔港周边生活,也使他结交了一些从事渔业的朋友。
在一次酒醉当中,李泽山无意间将龙宫岛的事情说给了一位渔船大副听,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几天过后,南宫涛便找上了他,也不知对方给李泽山开出了何种条件,使得李泽山竟同意以一个水手的身份上船出海,并带领渔船上的人们前往龙宫岛。
由于那颗珠子的副作用,致使李泽山时常会出现记忆混乱和失忆的情况,总之那次从海上回来之后,李泽山的精神状态就更加失常了,至于那位侥幸存活的大副,从此便再也没有离开过疗养院。
回乡后的李泽山,与刘香再度相遇,李泽山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改嫁了,他是家里的独子,其父亲已经在他与他失去联系的几年后去世,出于怜悯和经济需要,刘香向村里主动提出照顾李泽山,但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李泽山的身体里,一股力量恰好一直在寻求一个合适的母体宿主。
刘香的母亲,是一个沾族人,而沾族天生便与氐族人有着一种神秘的关联,总而言之,刘香后来怀孕了,她诞下了李桃,但不管是李泽山还是刘香,他们谁也不知道,在李桃的体内,其实还寄生着一个灵胎。
随着李桃一天天长大,她的意识日益被其腹中灵胎所占领,终于,在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被灵胎操纵心智的李桃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到家中,而是去到了外地私下“养胎”,等到李泽山和刘香找到李桃时,看到她已经生下了自己的“妹妹”,只是这对夫妻根本不清楚其中原由,误以为那孩子是李桃与哪个男人所生,可还没等到刘香追问李桃孩子的生父是谁,虚弱的李桃便已长眠在一间破旧的出租屋内。
无法接受现实的刘香选择将痛苦掩埋在内心的最深处,她带着灵胎,与李泽山一同回到了村子。出于对女儿的执念,刘香不顾村里人的议论,硬是将灵胎当做了李桃来看待,从此小李桃便以人类的身份,代替李桃,成为了李家的新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