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吊坠在黑塔手中散发着温润而规律的脉动光芒,如同一颗微缩的恒星在黑暗中呼吸。
每向前一步,光芒就增强一分,指引着两人穿过错综复杂的回廊。
“有趣,”黑塔盯着吊坠,语气里带着天才特有的冷静好奇,“它的发光频率与我们的步伐方向性呈正相关,就像某种拓扑导航系统,前提是这地方还能用拓扑学描述。”
螺丝咕姆微微颔首,金属手指隔着精致的白手套轻触墙面,墙壁表面流淌着淡金色的纹路,仿佛活着的电路:
“黑塔,权杖的结构正在自我重组,我们所在的区域,从能量流向分析,应当是储存中枢的核心层。但……”
“但什么?”
“但从三分钟前开始,环境参数出现了非设计性偏差。”
而且,越往里走,这种偏差越是明显,起初只是几缕蛛丝般纤细的琥珀色丝线悬挂在穹顶,像偶然垂落的装饰。
但很快,丝线变得密集,交织成网,再汇聚成茧,琥珀色的丝层覆盖了原本光滑的金属表面,将整个空间温柔而彻底地包裹起来。
光芒经过这些丝网的过滤,变得朦胧,氤氲,宛如透过蜂蜜看世界,甚至就连空气也变了。
馨香,一种让人联想到夏日午后,晒暖的琥珀树脂,古老图书馆中羊皮纸卷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可以触摸。
但这香气之下,却缠绕着另一股截然相反的气味,腐臭,潮湿,带着深海淤泥与腐烂根茎的腥气。
这两股气息彼此绞杀,又诡异地共存。
黑塔皱起眉,下意识屏住呼吸:“怎么搞的,像是谁把香水倒进下水道了一样。”
“精准的比喻,黑塔女士,”螺丝咕姆从自己优雅的西装内侧内取出一个巴掌大的装置,它展开后形成精致的弧形面罩,他将其递给黑塔,“过滤系统已针对当前混合气味分子进行适配。
主要成分包括,聚合态树脂挥发性衍生物,高等灵性生物信息素残留,以及,黑潮腐化代谢产物。”
黑塔戴上面罩,深吸一口净化后的空气:“所以我们来对了,黑潮在这里,来古士肯定也在这。”
“逻辑上如此,”螺丝咕姆看向前方,琥珀色的蛛丝已然密不透风,形成了一条甬道,柔软,有弹性,踩上去微微下陷,“但这些丝网,它们并非防御性构造,更像是,束缚。”
话音未落,黑塔脚下传来细微的啪的一声,她低头,看见自己踩破了一张几乎透明的,手掌大小的蛛网。
网丝断裂的瞬间,细微的震动沿着四面八方无数连接的丝线传荡开去,整个空间都活了过来。
墙壁,天花板,地面,所有琥珀色的丝网同时震颤,发出低沉而密集的嗡鸣,仿佛千万根琴弦被同时拨动。
阴影在丝网后剧烈晃动,某个庞大的存在被惊醒了。
轰!
前方的丝墙猛然爆开,一个巨大的影子跃出,落在两人面前十步之遥,八只节肢深深嵌入丝质地面,稳如磐石。
那是一头蜘蛛,巨大得足以让任何博物学家重新定义蛛形纲,主体灰黑,甲壳上覆盖着不规则的粉色纹路,如同古老的裂纹釉。
但它最引人注目的是眼睛,四颗主眼排列在头部前方,每一颗都有成年人的拳头大小,虹膜是奇异的,近乎梦幻的粉红色,此刻正紧紧锁定闯入者。
而且,它受伤了,或者说,被侵蚀了。
它左侧两条步足的关节处,甲壳呈现不正常的暗紫色,表面腐蚀起泡,渗出粘稠的黑色物质,正是黑潮侵蚀的痕迹。
那腐臭味的一部分正来源于此。
螺丝咕姆几乎在黑塔有任何动作前就已侧移半步,完全挡在她与蜘蛛之间,他的身体泛起一层微光,某种力场在他周身流动。
但蜘蛛没有立刻攻击,它只是压低前身,四只粉瞳收缩又扩张,颚肢摩擦发出“嘶嘶”声。
那声音高频,急促,充满警告意味,却奇异地没有捕食者的杀意,它甚至向后退了半步,一只前肢抬起,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又重重顿地。
“它在赶我们走,”黑塔在面罩后说,声音因过滤而略显失真,“前面有它认为我们无法应对的东西。”
蜘蛛似乎听懂了,颚肢摩擦得更急,粉瞳紧盯着螺丝咕姆,尤其警惕他周身隐约的能量场。
但对黑塔,它的敌意明显弱得多,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琥珀吊坠时,甚至有一瞬间的怔忡。
黑塔眯起眼,她向前走了一步,绕过螺丝咕姆的阻挡,后者也没有坚持,但依旧保持随时能介入的姿态。
黑塔仔细打量蜘蛛身上那些金色纹路,以及它身后如帘幕般垂落的,质感奇特的蛛丝。
“这些丝,”她突然开口,伸出手,用手指捻起一缕从天花板垂落的琥珀色细丝,丝线极细,却异常强韧,在指尖泛着温润的光泽,“抗拉强度惊人,弹性模量也非同寻常,而且……”
她拉扯几下,丝线延展后几乎完全恢复原状:“记忆性绝佳,这种材料如果能稳定量产,应用前景广阔。”
蜘蛛的嘶嘶声停了下来。四只粉瞳眨了眨。
黑塔抬起头,看向蜘蛛,语气就像在实验室里评估一种新材料:“可惜颜色太单调,琥珀色虽然经典,但缺乏变化。
如果能染成紫色,深紫,偏蓝光的那种,再编织成礼服,视觉效果应该相当出众,你说呢?”
蜘蛛好像在发愣,因为它的动作静止了。
一秒钟,两秒钟,然后,它的一只前肢极其缓慢地抬起来,尖端轻轻碰了碰黑塔手中的那缕丝。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从接触点开始,琥珀色的丝线开始变色,一种紫色覆盖其上,如同滴入清水的墨一般逐渐扩散开来。
一种华丽,深邃,带着星空般微闪的紫色沿着丝线蔓延,转眼间就将整缕丝染成了黑塔描述的那种偏蓝光的深紫,完美的符合了黑塔的审美。
完成后,蜘蛛小心地将丝线卷回,用颚肢和另一只前肢捏住,开始编织。
它的动作快得眼花缭乱,八只肢体协同运作,抽丝,捻线,交错,打结,一种复杂到难以理解的编织逻辑在粉瞳的专注凝视下展开。
渐渐地,它没有继续发出嘶嘶声,不再警惕,整个庞大的身躯都沉浸在某种近乎艺术的创造状态中。
随着编织进行,它的形态也开始变化,灰黑色的甲壳边缘变得柔和,棱角收束,庞大的躯体收缩,重构。
四只粉瞳逐渐缩小,重新排列成更接近人类的面部轮廓,节肢退化为四肢,蛛腹收拢成躯干。
不过几个呼吸间,那狰狞的巨蛛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跪坐在丝毯上的“人”,或者是,祂。
祂看起来相当年轻,肤色有些苍白,一头黑发夹杂着几缕粉色的挑染,说是微长,但这头发披散下来,几乎可以轻松的盖住祂整个身体。
祂脸上的四只眼睛还保留着那种独特的粉红色,但此刻的祂眼神清澈,甚至有些懵懂。
祂赤裸的上身覆盖着淡粉色的细微纹路,如同褪色的刺青,下身也不知道穿没穿,但祂跪坐在那里,不穿也没什么事。
祂修长的双手中,一件已完成大半的紫色披肩正在成型,针脚细密到肉眼难辨。
祂就这样抬起头,看向黑塔,轻轻的眨了眨脸上的四只粉瞳。
黑塔几乎一瞬间就认出了这个存在是谁,但她对祂的状态还不太了解。
于是,在与祂对视片刻后,黑塔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用晶亮糖纸包裹的硬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带这个,缓缓剥开,递到祂嘴边。
那人嗅了嗅,粉瞳微微睁大,然后顺从地张嘴含住,接着,略显消瘦的脸颊就鼓起一块。
黑塔伸出手,戳了戳祂的脸,皮肤微凉,有弹性,祂也没躲,只是继续专注地编织,偶尔因为糖块的甜味而眯起眼睛。
她又用手指梳理祂的头发,编起一缕细小的发辫,用一小段紫色蛛丝系好。
祂任由她摆弄,甚至在她停手时,主动将头往她手心凑了凑,像某种温顺的大型动物。
啧,这么乖巧的好弟弟怎么就是哈尼雅那家伙的?
整个过程中,螺丝咕姆静立一旁,观察并记录着这一切,他的机械眼不断调整焦距,采集生物体征,能量读数,物质转化数据。
直到黑塔玩够了那个存在的头发,转头看他,他才平静开口:“你似乎很中意这个,存在。”
“中意?”黑塔挑眉,手指还缠绕着一缕黑色的发丝,“我在评估,你看,
第一,祂能将环境物质转化为高强度奇物级材料,经济价值不可估量;
第二,目前表现高度服从,可控制性强;
第三,智力水平未知,但从编织逻辑看,空间想象与多维结构理解能力应属顶尖;
第四,外貌符合普遍审美标准;
第五,非人类种族,有独特生物特征,研究价值高;
第六,信息素与腺体系统显然存在,繁殖生理有待考察,虽然看起来像是生过,但具体是否怀育过需要进一步检查。”
她顿了顿,总结道:“简而言之,有钱,听话,聪明,好看,非人,有信息素和腺体,性情温和易控,还能随手制造奇物,综合评分很高。”
螺丝咕姆沉默了大约三秒钟,他的金属面部无法做出表情,但光学镜片微微暗淡了一瞬,仿佛人类在无言以对时下意识的闭眼。
“……行,”他最终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那么,在你评估期间,是否注意到祂正在编织的披肩,其图案结构正在形成一种高维空间的约束方程?
以及,这个盘丝洞深处,那股黑潮腐臭的浓度正在周期性波动?”
黑塔终于将目光从乖巧编衣服的毕亚斯身上移开,望向丝洞深处,那里,琥珀色与紫色交织的丝网最密集,层层包裹成一个巨大的茧房。
腐臭的气息正是从中渗出,伴随着极其微弱,但令人不安的蠕动声。
“啊,”黑塔发出一个毫无愧疚之心的语气词,“差点忘了正事,所以里面困着的就是来古士?”
毕亚斯,如果祂还拥有对这个名字的记忆的话,抬起头,粉色的眼睛望向茧房,又看看黑塔,轻轻点了点头。
祂放下手中基本完成的紫色披肩,站起身,指向深处,然后双手做出一个抱住又压紧的动作,表情严肃。
“明白了,”黑塔扒拉了一下胸前的琥珀吊坠,吊坠此刻的光芒已转为急促的闪烁,“死掉的吕枯尔戈斯才是好来古士,带路吧,毕亚斯,或者随便哪个名字,让我们去给这位前辈送个终。”
毕亚斯歪了歪头,似乎在消化这段话,然后,祂转过身,赤脚踏过琥珀色的丝毯向茧房走去,丝网在祂面前自动分开,形成通道。
黑塔跟上,顺手将紫色披肩随手搭在肩上,尺寸竟然意外地合身,而螺丝咕姆走在最后,足音在柔软的地面上几近于无。
但在他们前方,茧房规律的搏动声和蛛丝被撕裂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