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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白城罗朝商户毕家走火。

毕家二少爷在房中被烧死了,房倒屋塌,渣儿都不剩。毕家去府衙报官,说是有人密谋纵火。

府衙刑部司接待了毕家老爷,和和气气地说祭典期间查案多有不便。需祭典过后再查,莫要动了那火场痕迹。

毕家老爷气得双目圆瞪。

“尔等敢欺我罗朝外商。”

“毕老爷这话从哪儿说起的?咱刑部一向兢兢业业,可不敢耽搁。但祭典乃是要事。司里捕快都出去巡检维护治安。又怎分得出人手来查案呢?况且毕老爷若断定是有人纵火,那便更急不得。要细细梳理案情。错漏了线索,让那凶手逍遥法外怎么办?所以毕府的后宅您最近也莫要住了。我差两个小卒去帮您守着。您看如何?”

“你……”毕老爷指着那官人一句话都说不成。

毕家是做皮货生意的。

陶白城不但瓷器有名,附近猎户也都进城卖猎物。

冀朝北境多山多河。夏与冬长,春与秋短。最适合狩猎。罗朝一片平原,地皆是田。这皮货在罗朝是正经的稀罕物。而且罗朝有四季之神,春是黄鸟,夏是青蛙,秋是棕熊,冬是白鹿。

因对荒野的敬畏,罗朝之人并不狩猎。

但毕二少不在其中。毕二少初到冀朝,便喜游山涉水,每每外出都射猎取乐。一次从山中归来后,他喜欢上了小孩。

他只是单纯地站在远远地看着,眼神像拉紧的弓弦。

乐典之日依旧是起个大早。

今儿都是贵人参会,倒是有给普通人观赏的地方,被栅栏隔开,还有矮墙和四方开的屋檐。普通人压根就看不见乐台上的表演。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小楼由着玉香装扮,挽螺髻,茶木枝碧玉海棠花簪子拼在一起。描柳叶弯眉,眉间贴水晶,粉蜡涂唇,脂粉上点了两点面靥,与酒窝并齐。笑起来透着青春尚好的,媚。一身翠绿遮群青,似雨后晚晴,碧湖清影。削瘦的肩膀,看背影得一字,冷。

长裙拖地不见鞋,小楼施施然蹬车。

到了那演出会场早已人声鼎沸,熟络的凑在一起聊着什么,有些没睡足的眯着眼小憩。官家笑呵呵的一一招待。礼部与商贸司忙前忙后,小楼由下人迎去了主宾之位。与太守同座。杨暮客坐在小楼身后,两个婢女和侍卫季通在一旁有矮座。

这矮座椅比后面许多观众的座位还好,没有丝毫遮挡,台上的视物一眼可见。舞台布上的纹样都看得清楚。

司仪报幕,晌午巳时礼乐响起。

羽音雅乐飘在高处,耳朵够得着,伸手不可及。

天边水师神拦住了吹来的雨云,今日城中不准降雨。

松香在典礼会场四周慢慢燃烧,平地好似高山林荫。偶尔一声鼓响,好似松果落地。

编钟叮叮当当,高山之泉敲薄岩,丝竹声落水成溪,哗哗流淌。

杨暮客提起酒樽饮上一杯,清凉爽耳。

羽音雅乐后面是鼓乐。

是庆祝丰收,是得猎后的欣喜。

咚咚的心跳声,呼呼的大风声。唰啦啦的麦穗声,噼噼啪啪烈火的燃烧声。

既然丰收,当然足食。

午宴开始了。侍女端着餐盘莺莺燕燕穿梭其中。

毕老爷阴沉地看了看四周,罗朝安抚使坐得太前。始终没能搭得上话。

饭桌上不止有餐盘餐具,亦有笔墨纸砚。情之所至兴之所起,总有人在这美好的场景下留下只言片语。

毕老爷提笔写下,“请大人到消醉亭一叙。毕晟。”

他将纸条递给侍女,又从口袋摸出一张通票。

侍女忙收起纸条与通票。

毕晟轻声耳语,“把纸条递给安抚使大人。”

侍女点了点头。

毕老爷借醉离席,纸上留下二字,悲秋。死了儿子,没人怪他。可怜见坐那听曲一晌午,杯不停。

亭子挂着竹席,遮光使人困顿。

没多会安抚使撩开竹席一缕光刺破昏暗,毕晟阴沉的脸抬起。

“大人,吾儿死得冤枉。”

安抚使慢慢入座,“昨夜起火的是你家?”

“是。”

“听说那大火只烧了一处偏房,也算是你命大。秋高气爽,防火之事耽搁不得。你又是做皮贸行当,这点能不晓得?”

“大人。小人今早卯时便去衙门口等着去报案。那刑部司地不准小人回去住,还说要秋祭后才查案。他们这是根本不把我们罗朝之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啊。”

安抚使哼了一声,笑道,“你那宅子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成?”

“小人做生意清清白白,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火起的蹊跷,我家儿郎的屋子连着水房,他昨儿夜里正泡澡怎就能起大火,那大火水浇不灭。墙砖都烧化了。小儿屋子里头能有什么助燃之物,让火烧成这样?”

安抚使低头想了想,“你家生意二郎可曾接手?”

“不曾。”

“听说你家二郎常常出城上山?”

毕晟也飘着眼神回忆了下,“二郎生性顽皮,喜狩猎,小人这才带着他来了冀朝。这家业本就是传给大朗,我家二郎不是那块料。做不得买卖。”

安抚使放心地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为何不是意外之火?那火场可有火油火药之味,还是有松香之味?”

毕晟摇头,“没有。就是没有才离奇。这样的大火没有助燃之物的味道。所以小人才恳请大人,向冀朝官员施压,定要查清谋害我家二郎的凶手。”

安抚使叹了口气,“你外出买卖也久了,怕是家中乡亲都记不得你的样貌了。秋祭过后你回乡吧,你家二郎的事情,本官帮你盯着。有了消息便传信于你,你再回来听审。若杳无音信,这伤心地你也莫要回了。冀朝与罗朝关系不见好转,你这皮草生意,扒得是那山中野户之人的皮,亏良心的事情莫要做得太多……”

“这……”毕晟哑然。

“本官的话说得不够清楚么?”

“清楚……”

毕晟待安抚使离开后一个人兴意阑珊地走了。下午的乐典他也没心思去听。

低着头回到了城中的街面上,看着毕府门口守着两个衙役打着哈欠,他才想起自己的妻子已经去客栈安歇。出去收货的家丁还没回来,毕晟不知如何是好。安抚使大人让他离开陶白郡,但这些收货的家丁都是罗朝来的苦哈哈,这些人交给谁?

按理来说,罗朝之魂,冀朝阴司应一阵阴风将其送回罗朝土地之上。

但昨夜土地拘押了那火场中的亡魂,把那亡魂塞进了马魂的肚子里。马儿四蹄着火,一口尖牙,猩红的眼珠子打量着地上的老鼠精。

一个农妇直愣愣地盯着那马魂被缝起来的肚子。

她问那马,“你怎么不吃下去。”

老鼠精笑嘻嘻地说,“是呀,是呀。赶紧把我们吃下去。”

马魂的肚子鼓鼓囊囊动了动,马的肋骨变成骨刺,倒钩着全都插进了肚子。嗤嗤响起放气儿的声音。

土地神看到阴司判官来了,“判官大人,小的受道长之命,拘押国外亡魂。此鬼女可作证这国外之人曾谋害我国幼童。其子乃是被这马腹中恶鬼所害。”

农妇女鬼眨了眨眼睛,呆呆地点头。“我被他们家淹死在了后院的井里。夜夜出去找我家娃娃。我家娃娃找不见,我看见那个男人可以活剥牲口的肚子,然后藏在牲口肚子里去抓娃娃。”

那些老鼠精齐齐地说,“土地爷爷,判官爷爷,赶紧让这马吃了我们,我们去马肚子里把那孽鬼给吃了。”

阴司判官摸了摸马鼻梁,“得见上人,你便与别个不同了。存了些许灵性,莫要作孽坏了灵性。把那孽鬼放出来吧。”而后判官掐指决定住那些老鼠精,“尔等这些小辈不好好山中修行,跑到城池之中,也不怕遭大阵碾死。”

老鼠精个头最大的说,“咱们看见那个国外的人祸害咱们冀朝孩子。咱们是要报仇。”

“为了报仇就敢吃生魂?”

“敢!”

只见马肚子敞开,一个年轻的尖嘴猴腮的厉鬼滚了出来。但那厉鬼好似没有神志,伸着舌头傻笑着。一只老鼠跳起来咬住那厉鬼的小腿肚子。

阴司判官扇扇手掌一股风将那老鼠精吹开。

这厉鬼的胎光已经被毁了,一股乾阳灵炁不停地灼烧那额头的缺口。

阴司判官手指头勾了勾,将乾阳灵炁引出了那厉鬼的神魂之外。

厉鬼眼睛动了动,“你们是谁?”

马魂撅起屁股抬起后腿一蹬,把厉鬼的脑袋踢得飞上了阴间满是浊灰的天空。落在地上的脑袋呸呸啐了几口浊灰。

“昨儿夜里有人杀了我,你们这些当官的不管吗?”

阴司判官拿出天地文书,“食人邪祟泯灭人性,最喜伤五服之亲。若神司神官见得此邪祟所化厉鬼,当羁押至斩魂台以火石大磨慢慢碾磨。但你非我冀朝之鬼,我等阴司不欲处置你。你且去吧,你五服之亲有二人就在不远之地。想来你应熟悉。”

“嘿嘿,我的好阿爷。我闻到我的好阿爷的味道了。”那厉鬼的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只见那无头的身子爬着跑过去抱起脑袋按上。

断头鬼的身上伸出一只只小手,抓破了断头鬼的皮。

“哎呀,好疼。阿爷,我好疼!”

农妇眼珠流泪,“谢谢判官大人。”

“莫要谢我。本神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这马儿,你还敞着你那肚子作甚,快想想,你要做个甚样儿的鬼?”

马魂听了一愣,趴在地上肚子慢慢合上,四蹄变成了手脚,马身一点点缩短,变成了半个人形。独那头颅还是马脸。

马魂生前不是妖精,没褪横骨,这一辈子鬼生都学不会说话了。

马脸鬼棒棒棒磕头,化成一阵风消散世间。

老鼠精不高兴地看着土地神,那最大个儿地说,“都怪土地爷爷,早让咱们吃了那鬼多好。”

土地神笑呵呵伸手让老鼠精都跳上来,一个挪移之术将老鼠精都送到了城外去了。

临近傍晚,雅乐演奏完毕。

太守亲自将贾家商会一行人送走,宴会这才散场。

白日的散了,晚上的还没开始。晚上要去教坊司的戏院。教坊司戏院早就搭好了棚子,棚子边上都是锦盒。里头便是白瓷。数十个捕快就在一旁守着。

季通驾车从街面路过,杨暮客靠在车厢上。他才进街道的时候就听见有人说,“好疼,好疼。”

只见一个厉鬼身上尽是小孩儿的手和头,手撕扯着厉鬼的身子,那些头撕咬着,咀嚼着。那厉鬼趴在一个男人的身后一直哀嚎着,“好疼,阿爷,我好疼。”

那佝偻的男人听不见。男人站在毕府的门前,看着一群衙役穿着的人将府中的值钱东西都搬出来。家丁则在马车旁将这些物件装车。

蔡鹮看到那个佝偻的男人,“少爷看他作甚?”

杨暮客微微一笑,“这祭典之期,竟有人搬家。如此蠢笨,违了天时。怕是日后要遭殃啊。”

蔡鹮比其余人早一步来陶白城,一旁小声地说,“这老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

“哦?”

蔡鹮煞有其事地说,“婢子才来几天,就晓得这陶白城有个毕家皮商,最喜欢去衙门告状。若是告得是同行商户也就罢了。这毕家的人最喜欢告那些贩卖皮货的猎户。说这些猎户以次充好。不但猎户售卖的皮货收不到货款,还好赔钱给这毕家商行。”

杨暮客摸了摸眉毛,“告得赢?”

蔡鹮咬牙说,“怎能不赢。他有的是钱去请讼师,便是我们侯家作威作福都不敢如此欺压。拿了那律法去欺负老实人。”

杨暮客指尖梅花易数点了点,“装腔作势此半生,谁人是真谁人疯。费尽心机只求成,歪风吹倒山上松。”

蔡鹮噗嗤一笑,“少爷这打油诗也不怕小姐笑话。”

“贫道说得又不是诗句,是给这傻瓜的批语。”说完杨暮客又侧头看向蔡鹮,“你还知道你们侯家作威作福,你身上的福德也不多,这债该是你这个活人去偿。”

蔡鹮骨头松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侯家罪有应得,我又不曾出去害人。怎要婢子去偿?”

“贫道随口一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做功德贫道拿不到半分。”

“少爷如是说,婢子自是听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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