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苏贝克将他从石碑下的囚牢里带回人间烟火。
而现在,因为苏贝克,他再次被困于这样一方狭小的囚笼之中!
这冰冷的青铜鼎壁像极了他的宿命!绝望、愧怆、愤怒……各种腐朽的情绪在黑暗中疯狂滋长,拧成沉重的枷锁,勒得他无法呼吸。
更让人绝望的是外面这个温某人——温暖!他……他竟以为只是遇见了寻常邪物附身之器?
那符咒点得倒是干脆利落,可她甚至没察觉到这鼎本身就是最强的封印!
他就这样把他的挣扎和嘶吼当成了被束缚的低等鬼物的哀鸣?何其愚钝!何其讽刺!老胡的神魂在鼎内无声地扭曲咆哮,撞向那冷硬的铜壁,如同以卵击石。
床铺上的小鼎嗡嗡低鸣,幽光闪烁着,一种冰冷的滞涩感隐隐辐射,如同无形的磁石干扰着空间。
温暖紧锁着眉头,这气息他认得出来几分——绝非寻常鬼魅阴邪,更像是某种古老禁锢术式残留的“结”。
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屋内。
苏贝克房内陈设简单,唯独靠窗的书桌一角,摆着一张不起眼的黑漆方几,勉强算作神案。
案上只一物:一方颜色暗沉如古旧血渍的镇物印鉴。
方寸之物,线条古朴沉重,卧在微尘之中,却仿佛已在此守候了无尽岁月。
印纽是一头盘踞的负甲异兽,双睛处镶嵌着两粒深若古潭的赤红宝石,无光亦无华。
就是它了!
温暖眼神一凝,身形如电掠至香案前。左手五指并拢化剑指,笔直刺指印鉴,一股无形而锋锐的气流在她指尖凝聚,隐隐有清啸低鸣。
口中吐字,古奥咒言似冰珠坠落清涧,清晰而决绝地迸出。每个音节都仿佛凝成实质,叩击在沉静的空气里,荡漾开无形的涟漪。
“印动!”他剑指猛地收回向上一引,吐气开声。
“嗡——”
一声沉闷如古钟初鸣的震响。案上那枚暗沉如血、仿佛与桌面融为一体的方印应声而动!它瞬间挣脱了香尘的束缚,毫无滞涩地凭空浮起,化作一道凝练厚重的暗金流光。
那道流光并非直线,而是带着一种古老器物所独有的厚重惯性,先是猛地向上笔直冲起,“砰”一声似撞开了一层无形的界膜,细密的空气褶皱急速扩散。
紧接着,升至天花板下方两尺许处,这股金色流光蓦然一顿。
流光内敛,显露出方印本体,它悬在空中,四壁古朴繁复的符文骤然次第点亮,映得昏暗房间光影摇曳,明暗不定。
下一刻,方印微微倾侧,兽纽低伏,对准目标——床铺上那兀自嗡鸣颤抖的青铜小鼎。
方印挟着沉重的破空之声急坠而下!金色的印体拖曳出凌厉的光尾,所过之处空气被强行排开,发出尖锐至极的裂帛之声,几乎要撕裂耳膜!
快!准!狠!
金印拖着割裂空气的流光,以雷霆万钧之势,带着仿佛能碾碎大地的威压,狠狠贯向床铺正中那枚闪烁着不详幽光、兀自震动哀鸣的小鼎!
轰——!!!
巨响爆开!如同九天怒雷炸碎在狭小的房间里!狂猛的气浪混杂着刺目金光和崩碎的幽绿邪芒向四面八方狂暴地卷开!
无形的冲击力将温暖额前散落的发丝猛地向后掠起,脸上瞬间被强烈的光线映照得纤毫毕现。
床铺中央烟尘碎光弥漫如雾。
没有焦糊味,没有木头碎屑。被褥完好无损,仿佛那毁天灭地的冲击只针对那青铜器物本身。小鼎的形态彻底消失。
尘埃微散中,一个东西“咣当”一声从崩散的金绿光点里掉落出来,滚了几滚停在凌乱的床单上。
不再有灵力波动,褪去了所有玄异,它看起来只是一个残损、落寞的古董铜件——像个小酒杯的底部断裂后形成的敞口物件,杯壁断裂处露出的材质竟是某种温润如骨瓷的细腻之物,而杯心底部,则巧夺天工地镶嵌着一颗东西。
一颗袖珍的、栩栩如生的少女头颅!青铜发丝细腻如真,小脸莹白如月下瓷瓶,眼帘安静地闭合着,唇角凝固着一抹纯真无辜的笑意。
仿佛只是沉浸在一场永不醒来的甜梦中,却又在这劫灰遍地之后,流露出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诡异与荒诞。
“咳咳……”
一阵轻微的呛咳声将温暖的目光从那个人头杯上拉回。
就在床榻前方不足三尺之遥的空气中,一缕缕淡白色烟气飞速交织、凝聚、塑形。
烟气中心一点微光闪烁,轮廓在急剧波动中清晰起来。
身影彻底凝实。
老胡!他微躬着背,捂着口鼻,又连呛了几声,才挺直身体。仿佛许久未曾舒展筋骨,他有些不适地、缓缓地活动了一下脖子,肩,肘……然后弯腰,动作小心轻柔地整理着身上的衣物——那是一件素白如雪的宽袖汉服,如今却落满尘埃般的印记,一道道难看的深褶遍布其上。
他低着头,眉头紧皱,指尖带着近乎顽固的执拗反复抚过那些褶皱,想将它们熨平,动作专注得近乎焦灼。
“苏贝克……”他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终于抬起头,目光越过温暖头顶望向房间空洞的角落,那里面翻涌着浓烈的焦灼和一种几乎要崩塌的疑惑,“这鼎……有古战场那种封镇之力的影子……”他语速急促,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一股脑把深埋千年的痛苦和此刻的危机全倾倒出来。
就在这时——
呼!
一道纯粹的黑色影子,如同深渊切割下的一片薄刃,无声无息地劈开了半开的窗户缝隙。那黑影掠过温暖视野的边缘,以一种猝不及防的轻盈斜斜滑落,稳稳地降落在刚刚尘埃落定、还微微扬着尘絮的地板中央。
是一只渡鸦。
它体型比寻常所见更为硕大,羽翼在窗外渗入的惨淡天光下呈现出纯粹的、连一丝反光都没有的墨黑。
它的头颅微微歪着,血红色的虹膜如同两点凝固的、不详的岩浆,冷漠地、毫无温度地审视着房内两个渺小的生灵。黑与红,冰冷地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