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气氛凝重。
梁辅升第三次整理官袍,手心的汗擦了又出。
“大人,”他看向端坐主位的秦昊:“下官还是觉得……您亲自审更为稳妥。”
秦昊正在看一份漕运账册,头也不抬:“你怕什么?”
“江书画若当堂攀扯太后,若下官应对不当……”
秦昊合上账册:“现在是人赃并获,他可没那个胆子。”
梁辅升深吸一口气:“可若真的按朝廷律法严办……”
“这是我们县衙的第一次公开审案,”秦昊终于抬眼,“这么多人都在等着我我们的态度,如果达不到我们想要的效果,那还不如不审。”
“是,下官这就照做。”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吴起一身戎装进来,抱拳道:“大人,百姓到的差不多了,有许多的商贾都在对街茶肆二楼观审。漕帮来了三个掌柜模样的,混在人群里。”
秦昊点点头:“该来的都会来。那就开始吧,时辰也差不多了。”
梁辅升不再多言,躬身一礼。
转身时,背脊已经挺直。
辰时六刻。
“咚——咚——咚——”
三声沉闷鼓响,震得街面尘土微扬。
“升——堂——”
“威——武——”
十六名衙役齐声喝堂,水火棍顿地之声整齐如一人。
声浪撞在县衙高墙上,回荡不绝。
从大堂门口一直到大门之外,全是看热闹的百姓,可是鼓声一响,立即鸦雀无声。
梁辅升稳步走上公堂,落座。
众人见不是秦昊亲自审问不由又是一阵低声议论。
“怎么不是秦大人?”
“你不知道?县衙一直都是这位梁大人主事。”
“但是江书画这么重要的人犯,他都亲自审理?”
“或许这江书画根本就没被这位秦大人看在眼里吧!”
梁辅升一拍惊堂木。
“带人犯!”
众人立即闭嘴,都伸长脖子看向公堂入口。
镣铐声由远及近。
很快,江县丞身着囚衣披头散发地被衙役押了上来,手腕和脚腕上都带有铁链,每走一步都哐当作响。
不过是一日功夫,就已经眼窝深陷,颧骨高耸。
但他腰板还挺着,撇嘴嘴巴,眼中满是怨毒与不屑。
其后,杜修武则已瘫软如泥,是被衙役拖上来的。
再之后是原来县衙的一众衙役,共计六十余号。
只不过受地方限制,只有江书画和杜修武两人在大堂之上,一众衙役全都跪在堂下门口处听审。
众人原本以为,这次审案必然是惊天地泣鬼神。
然而,整个过程却是出乎意料的简单。
梁辅升没有呵斥,没有威吓,更没有平日里询问被告的那一套。
只是拿出一本又一本账册,念出一笔又一笔赃银:
“永和三年四月十二,收盐商李茂才‘节敬’银五千两,账册记为‘疏通盐道之用’。”
“永和四年八月,强征码头苦力三百人修私宅,克扣工钱二千四百两,账册记为‘劳工饭食’。”
“永和五年,侵夺城东王老汉水田六亩,致其投河自尽,田产转卖得银八百两,账册记为‘荒地处置’……”
每念一笔,堂外就静一分。
不是枯燥的数字,而是一条条人命、一户户家破人亡。
当念到“共计贪赃一百二十二万两,已于县衙后园密室起获”时,人群终于炸开:
“一百多万两?!”
“我们全县一年赋税才多少……”
“这狗官!这狗官!”
梁辅升念完,将账簿放在桌子上,目光直视江书画:“江书画,你可认罪?”
江书画听完突然嘶声大笑起来,笑声很是张狂。
“我是朝廷命官,要审也是让那秦昊来,你何德何能凭什么审老子?”
梁辅升啪地一拍惊堂木:“其一,本官是六品京兆府法曹参军;其二,本官受新区节度使大人委派,有印信在手,如何审不得你?”
江书画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仰起头嘶声喊道:“秦昊!你以为扳倒我,你就赢了?不怕告诉你,我在淇县七年,盐道、漕运、田亩、商铺……哪一条线没有我的人?你今天判了我,明天这淇县就要内乱!”
他猛地转向堂外,目眦欲裂:“你们都听着!我是太后娘娘的远亲!谁敢动我——”
“江书画!”梁辅升一声断喝,惊堂木拍下:“公堂之上,攀扯贵人,罪加一等!”
“我攀扯?”江书画癫狂道:“你去问问永安朝堂上的那些大人!没有我江书画,淇县的盐税能年年足额?漕运能畅通无阻??!”
堂外死寂。
所有人都看向梁辅升——这话,怎么接?
梁辅升再次一拍惊堂木:“江书画,大堂之上,容不得你胡言乱语,诬陷朝廷命官,你可知道后果?”
“哈哈哈哈.......”江书画放声大笑:“我诬陷?你不是要我招供吗?好我就告诉你,兵部尚书邢同照、户部尚书宁青柏、工部尚书徐文亮等一众朝臣可都视我如肱骨,现在都告诉你了,你又能奈我何?”
此言一出!
“轰——”
这话像一颗炸雷,在公堂上炸开!
随堂书吏手一抖,毛笔“啪嗒”掉在纸上,墨迹晕开一大片。
堂外数千人,瞬间死寂。
茶楼二楼,贾裕手里的茶盏“哐当”落地,摔得粉碎。
“他疯了……”贾裕喃喃道:“他真敢说……”
高善长老脸煞白,胡须都在抖:“这是要……鱼死网破啊!”
黄绾和徐奉已经吓傻了,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堂上,梁辅升脸色铁青。
他万万没想到,江书画竟然疯狂到这个地步。
——当堂攀咬朝廷二品大员!
这已经不是审案了,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堂外,议论声已经压不住了:
“我的天……兵部尚书?!”
“这江书画是不是疯了?”
“不管疯没疯,这话说出来,县衙还怎么审?”
“我看要退堂了……”
“秦大人这次,怕是要栽……”
所有目光,全都聚焦在梁辅升身上。
“你说这江书画是不是故意的?”
“不管是不是故意的都不重要,你没看到那位梁大人吗?脸都黑了,我看是要准备退堂了。”
“最可笑的是那位秦大人,本来还想借着打击江书画这些人树立自己威望呢,没想到打自己的脸了。”
堂上众人的议论全部落在梁辅升的耳中。
目前这种情况下,江书画所说的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县衙架在了火上烤。
继续审肯定要接着这个问题盘问下去,不仅得罪朝堂上的那些大员,还让朝廷的脸面都没地方搁。
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终止公审羁押候审。
但是如此一来,秦昊这次立威的目的也就全部泡汤了。
现在秦昊不在这里,又不能去问。
思虑过后,梁辅升缓缓站起。
他没有看江书画,而是走到公堂前,面向堂外黑压压的百姓。
“江书画,你说你是太后远亲。”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百姓耳中:“那我问你,太后可是教了你贪赃枉法?强占民田、逼死人命?”
江书画一怔。
“你说邢同照等大人视你为股肱。”梁辅升转身,直直地盯着他:“那我再问你,邢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清廉刚正,可会纵容你如此祸害百姓?包庇你这等蛀虫?”
“我……”
江书画哑口无言,难道真的让他亲口说他是邢同照等人一手安排的?
那他可不是死这么简单了。
梁辅升脸色一沉:“本官再问你一遍,你的所作所为是受何人指使?”
江书画浑身一颤,眼神从疯狂转为绝望,又从绝望转为狠厉。
他咬牙嘶声道:“是老子一个人干的!又如何?!”
“好!”梁辅升厉喝:“来人!让他画押!”
书吏颤抖着捧上口供。
江书画接过笔,手在抖,却还是狠狠签下名字,按上手印。
口供呈到梁辅升案前。
梁辅升扫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拿起惊堂木。
“啪!”
震天响。
“现本官宣判!”他声音洪亮,传遍整个县衙内外:
“江书画,贪赃一百二十二万两,证据确凿;强占民田二十七顷,致六人死亡;勾结奸商,祸乱地方——数罪并罚,依《大唐律》,判斩立决!赃银充公,家产抄没!”
“杜修武,助纣为虐,判流放三千里!”
“涉案衙役五十七人,依律严惩,永不录用!”
判词念完,堂外死寂片刻。
然后——
“青天大老爷啊!!”
一个老妪扑倒在地,嚎啕大哭:“江县丞占了我家田,把我儿子活活打死了……七年了,我等了七年啊!!”
随即一众百姓跪倒一片,哭声、骂声、喊冤声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