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气氛仿佛被一层阴霾悄然笼罩，阳光下，几人都似失了几分温度。
楚泽敏锐地察觉到李振华情绪的急转直下，他心中“咯噔”一下，便明白自己刚刚言语间不经意触碰到了老友的伤心事。
如今，楚泽的儿子楚晟与李振华的儿子李春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楚晟踏实奋进，不慕名利。
而李春却被权力的光晕迷了眼，满心满眼都是如何攀爬高位、扩张势力，在当下的官场中，已然成了楚晟最为强劲的对手，两人明争暗斗，互不相让，局势一度剑拔弩张。
楚泽心里清楚，这个话题既然已经被挑起，就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逃避不得。他轻咳一声，率先打破僵局，开口道：“老师，您是真不知道您儿子做事有多下作啊！就在前段时间，他竟然勾结薛正那个家伙，合起伙来威胁我儿子。我得知消息的时候，肺都要气炸了，当时就想立马拨通您的电话问个究竟，可又寻思着电话里也说不清，这不，趁着这次来拜访您的机会，咱可得好好把这事捋捋，您说说，到底该怎么办吧？”楚泽的声音微微颤抖，既有对儿子遭遇的心疼，又有对李春行径的愤怒。
李振华的手猛地一抖，险些将手中那把视为珍宝的紫砂壶摔落，他重重地将壶放在桌上，“啪”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盏都跟着晃动。紧接着，他怒目圆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你这个家伙，是来逼宫吗？大老远跑来，当着我的面数落我儿子的不是！”那涨红的脸上，青筋隐隐跳动，显然是气极了。
楚泽却丝毫不惧，撇撇嘴，一脸狡黠地回应：“您要是真生气，依您那火爆脾气，早就把这宝贝壶砸我脸上了，哪还能这般轻易放过我？我还不了解您？”言语间，带着多年老友才有的默契与放肆。
李振华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长叹一声，脸上的怒容瞬间被落寞取代，他缓缓坐下，声音中满是失落：“唉，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教养好孩子啊，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变成如今这副让人痛心的模样。”
楚泽见状，也收起了那副玩闹的姿态，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您可千万别这么自责，要我说，李春变成这样，他那个妈得负主要责任。”
李振华抬起头，眼神中透着无奈与追忆，缓缓说道：“娶妻娶贤，这话真是一点不假，对三代人都有着深远影响。可你也得体谅当时的情况，我们新婚不久，我就奔赴战场了。
那时候哪像现在，通讯发达，一个电话就能听到彼此声音。我走了之后，她独自带着孩子在大杂院里生活，周围全是难处，要是不泼辣、厉害点，娘俩在那种环境里，早就被人欺负得死死的了，我又远在前线帮不上忙。”
楚泽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倒也是，可不管怎么说，您毕竟是华东局出身，她后来把孩子带到京城教养，到底安的什么心？这京城的环境复杂，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难免不受影响。”
李振华听到这话，像是被触及了心底最深的痛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当年，他们是老夫少妻，自己家中又只剩他这一根独苗，上战场前，为了妻子的安全，他将她调回原户籍地。
本以为战争结束后，一家人能团圆，共享天伦，可没想到，等他回来才发现，由于长时间缺乏父亲的陪伴，又受母亲的性格和京城环境影响，李春的性格变得阴狠乖戾。
这些年，他一直试图扭转儿子的性格，花费了大量心血，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收效甚微，每每想到此，他的心就像被千万根针扎着。
院内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只有树上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突兀地打破这份寂静。李振华的目光透过篱笆，望向远方，像是要把那些年的遗憾与无奈都随着视线投递出去。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我也曾想过，要是当年我能多陪陪孩子，或许他就不会走上这条歪路。”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
楚泽轻轻拍了拍李振华的肩膀，安慰道：“过去的事，已然无法改变。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补救，别让孩子们之间的矛盾再升级，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真要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伤的还是自家人。”
李振华苦笑一声：“补救？谈何容易。我那儿子如今被权力迷了心智，怕是听不进我半句劝。老夫为何隐居在这里，你又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因果，不就是不让那个不孝子借着我的名号行事吗？”
楚泽沉思片刻：“老师，堵不如疏，你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成，毕竟您年纪也上来了，这附近的配套设施肯定没有疗养院好。”
李振华听了楚泽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透着深深的疲惫：“我又何尝不想住进疗养院，安享晚年？可我那儿子，心思太多，我要是住进疗养院，保不齐他又会在外面打着我的旗号惹出什么乱子来。我躲在这儿，至少能落个清净，也让他少些可乘之机。”
楚泽微微皱眉，在院子里缓缓踱步，思索良久后说道：“老师，您不能一直这么被动。李春如今的状况，咱们既然已经知晓，就不能坐视不管。我回去跟楚晟好好谈一谈，让他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做事留几分余地。
您这边呢，也得找个机会和李春心平气和地说一说，把利害关系给他掰扯清楚，让他明白权力固然诱人，但若是因此丢了本心，丢了亲情，最后只会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李振华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院子里的一棵老树下，抬手轻抚着粗糙的树皮，仿佛在抚摸岁月的痕迹：“我也曾多次尝试和他沟通，可每次话还没说几句，他就不耐烦，要么敷衍几句便匆匆离开，要么就直接和我吵起来，根本听不进我说的一个字。”
楚泽跟了过去，目光坚定地看着李振华：“老师，您别灰心。这次不一样，他现在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想必心里也正慌着呢。您选在这个时候出面，以关心他的姿态切入，说不定能让他放下防备，听您把话说完。再者，您也知道楚晟的脾气，他要是铁了心追究到底，李春的处境只会更艰难。咱们当长辈的，得在中间斡旋，把这局面稳住。”
李振华沉默片刻，微微点头：“也只能如此了。但愿他能听得进去吧，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似在低语着过往的遗憾。楚泽抬头望着随风摇曳的枝叶，心中感慨万千：“老师，咱们这一辈子，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临了临了，却要为孩子们的事儿操心。不过，只要咱们齐心协力，总归是能找到解决办法的。我这就回去安排，有什么消息，咱们及时互通。”
李振华坐在椅子上，听闻楚泽一番言辞，眼眶不禁微微泛红，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几欲夺眶而出。那是感动，是老友这份患难与共、竭力相帮的情谊戳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可他毕竟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心思敏锐如鹰隼，只短短一瞬，便在泪光中恢复了清明，简单思索后，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旋即开口道：“好，不对！差点让你这只老狐狸把我绕进去，我喊你来可不是为了李春那档子事，那个不孝子，我是管不了了，随他自生自灭去吧。
我今儿个叫你过来，是为了你那小孙子的事儿。”声音里虽带着几分决绝的气性，可细听之下，仍有掩饰不住的无奈与痛心。
楚泽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咒骂了一声：“还是没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
脸上却瞬间变换了一副神色，堆满了讨好的笑，赶忙上前一步，微微弓着腰说道：“老师，您有啥事跟我说就成，没必要牵扯到我小孙子身上呀。他年纪轻轻，涉世未深，哪懂得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那声音近乎哀求，一心只想护着孙子周全。
李振华仿若未闻，目光越过楚泽，径直落在一旁静静站立的楚天阔身上，眼神里透着几分审视，开口问道：“楚家小子，老夫问问你，上一次你们来找老夫，老夫当时的做法，你觉得如何？”
楚天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刚要开口，眼角余光瞥见爷爷在一旁拼命使眼色，那眼神仿佛在说“千万别接话”。
可楚天阔只是短暂犹豫了一下，便仿若下定决心般，不顾楚泽的示意，坦然开口道：“您上次大义灭亲，着实让小子佩服。在亲情与大义面前，您坚守正道，毫不含糊，这份果敢与担当，堪称楷模，小子打心眼里敬重。”言辞恳切，掷地有声，脸上满是真诚。
楚泽一听这话，急得直跺脚，忍不住出声埋怨：“臭小子，老子好不容易把这件事给你绕过去，你怎么又接上了呢？你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嘛！”那涨红的脸上，满是焦急与无奈，额头上的青筋都隐隐跳动起来。
楚天阔微微侧身，面向爷爷，眼神坚定而清澈，不卑不亢地解释道：“爷爷，这件事总该要解决的，逃避不是办法。咱们既然已经身处其中，就不能当缩头乌龟，该面对的总得面对，一味躲闪只会让问题越积越深。”
“老夫是让你逃避吗？”楚泽瞪大了眼睛，提高了音量，“老夫的意思是咱们先走，有啥事电话里慢慢说，也好从长计议，哪能这么莽撞地一头扎进去！”
“爷爷，来都来了，先听听李阁老怎么说吧。”楚天阔声音平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咱们不能白跑这一趟，说不定李阁老有妥善的解决之策，咱们听听又何妨。”
“你……”楚泽被孙子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手指颤抖着指向楚天阔，脸上的神情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楚泽正要向孙子痛陈利害，把其中的风险、隐患一股脑儿地倒出来，让他知难而退。可就在这时，李振华开口打断道：“楚泽！你就不要为难你孙子了，看看人家这觉悟。年纪轻轻，就有这份担当，可比咱们这些老家伙强多了。”言辞间满是赞赏，看向楚天阔的眼神里更是多了几分期许。
楚泽一听，赶忙转向李振华，苦着脸辩解道：“老领导，我不是不想让我孙子插手，而是他的身份不合适啊。您要是找我大孙子跟大儿子来办这件事，我绝无二话，他们经验丰富，熟悉门道。
可我这小孙子，就是个商人，平日里只管着生意场上的事儿，哪懂得官场里的这些复杂纠葛、暗流涌动。万一不小心陷进去，那可怎么得了！”说话间，双手在空中无奈地挥舞着，满是焦虑。
楚天阔微微向前一步，神色从容地开口：“爷爷，这事情总还是要有人做的，不是吗？我大伯，大哥都是咱们自己家人，他们做跟我做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愿意出一份力，与家人共担风雨。”那挺拔的身姿，仿若一道亮光，透着无畏与坚毅。
李振华听着楚天阔这番话，微微点头，眼中满是欣慰：“楚家小子，有你这份心，难能可贵。你爷爷护犊心切，也是人之常情，可这事儿，眼下还真需要你搭把手。”说罢，他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踱步到篱笆旁，背着手，目光投向远方，似是在整理思绪。
楚泽还想再劝，张了张嘴，却又无奈地闭上。他心里清楚，李振华既已把话说到这份上，怕是心意已决，况且孙子的性子他最了解，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