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宗重掌大权,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前往朝见。昭宗加封他为尚书令、侍中、岐王。
神策左、右军中尉刘季述、王仲先既已处死,宰相崔胤、陆扆上奏:“这次宫廷祸乱,都是由自宦官掌兵。请下令让崔胤执掌神策左军、陆扆执掌神策右军。如此则诸侯再不敢侵犯僭越,王室也就受到尊崇了!”
谁来执掌兵权,历来都是敏感且重要的大事。宦官掌兵是不好,但交给行事偏激的崔胤就真的好吗?
昭宗犹豫了两天也没定下决心,李茂贞得知此事,愤怒的抱怨:“崔胤还没抢到兵权,就已想着要翦灭诸侯了!”
昭宗叫来孙德昭、周承诲、董彦弼三人商议,他们都说:“臣等世代从军,从没听过书生执掌军队。文臣已经有了行政司法权,如果再让他们掌管军队,权力就太大了!况且文臣大多虚伪矫情、自命不凡,与这样摸不清虚实的统帅接触,还不如与只谈利益的宦官交往来得方便痛快。”
昭宗这才下定决心,叫来崔、陆二人,委婉的说:“将士们不愿归属文臣,两位爱卿不要再提此事了。”
于是任命枢密使韩全诲、凤翔监军张彦弘为神策左、右军中尉。又征召前枢密使严遵美统管两军,严遵美推脱道:“我连一军都管不了,何况两军”。
在混乱的时局下,能够保持清醒头脑,理智做出判断就是大智慧。不是哪个人都能如严遵美这般知退让、不动心!
李茂贞辞行返归。
崔胤始终认为宦官掌兵必成心腹之患,便想借助外地军队制衡他们,暗中示意李茂贞留下三千凤翔士卒护卫长安。李茂贞巴不得如此,委派养子李继筠率军留下。
给事中韩偓认为不妥,崔胤说:“这些兵不肯走,又不是我留的。”
韩偓看着他说:“那你为什么要征召他们。”崔胤无言以对。
韩偓接着说:“留下他们,家国两危;不留他们,家国皆安。”崔胤不答而去。
三月,“搅屎棍”崔胤又盯上了神策军的酒曲专卖。
这项制度是当初杨复恭从朝廷度支那里借来的,原本说好一年后将权力重归度支,因利益过大,杨复恭不肯交还。自此,神策军历任中尉都将这一权力牢牢把控在手中。
崔胤想抑制宦官,下令让卖酒人自己制造酒曲,神策左、右军先前所造酒曲于七月前减价卖掉,七月后不准再卖。
这一禁令也触及到了长安附近的军镇利益,李茂贞听说崔胤要断他财路,亲自跑到朝廷讨要公道。
韩全诲借机与李茂贞结交,在李茂贞面前煽风点火,说这个馊主意完全出自崔胤。崔胤这才开始害怕,怂恿朱全忠与李茂贞为敌。
像崔胤这样的人在现实中有很多,他们往往打着领导名义拉大旗作虎皮,到处招惹是非。可一旦惹出了事又不会处理,把所在单位搞得鸡飞狗跳。哪个地方有了这种人,那可算倒了大霉!
中书舍人令狐涣、给事中韩偓也参与了扶持昭宗重新执政的行动,因此昭宗把他们都提拔为翰林学士,数次召见他们谋议机密要务。
昭宗将军国事务完全托付崔胤,每次崔胤奏事,昭宗都与其谈至夜深。宦官们畏惧崔胤,不论大事小情都要先请示崔胤才敢执行。
崔胤志在杀净宦官,韩偓多次劝他:“不要把事做得太绝,这些人也不能完全没有,别把他们逼急了引发变故。”崔胤不听。
六月十七日,昭宗单独召见韩偓,问道:“宦官中坏人很多,该如何处置。”
韩偓答:“上次宫廷剧变,宦官们哪个不是恶人!处理他们应在当时,现在已失去机会了。”
昭宗:“那你当时为何不提醒崔胤。”
韩偓:“臣见陛下在诏书中说,除刘季述等四家外,其余均不过问。作为君王,最重要的莫过于诚信。既然已下了这纸诏书,理应兑现承诺。如果再杀一人,就会人人畏死。然而,后来陛下又以各种理由杀掉不少宦官,这才让他们惊恐难安。”
“陛下不如找几个作恶多端的宦官,公开处死、明正典刑,再选出较为忠厚的当头目,奖善惩恶。时长一长,就会慢慢好转。这些人在宫中数以万计,哪能全部杀掉!”
“帝王应以厚重之道坐镇天下,靠公平正义统御臣民。至于机巧诈变,终不能成大事。况且朝廷大权散落四方,如果能将权力收回,那就没什么不能做的了。”
昭宗深以为然,叹服道:“看来此事还是要托付于你啊!”
崔胤再次奏请尽除宦官,由宫女执掌内宫事务。韩全诲等哭着哀求昭宗饶恕他们,昭宗让崔胤用奏折议事。宦官们又托宫女打听,把崔胤的计划了解的清清楚楚。韩全诲等每次宴会均要涕泣诀别,时刻密谋除掉崔胤。
朱全忠、李茂贞都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想法。
朱全忠想让昭宗到洛阳,李茂贞则想让昭宗来凤翔。崔胤得知宦官掌握了他的计划,担心被害,急忙派人通知朱全忠,自称接到密诏,让朱全忠速来长安迎驾。
七月初五,朱全忠从外地返回大梁(河南开封),安排进军事宜。
韩全诲等眼见局势急迫,不愿坐以待毙,阴谋再次兵变,胁迫昭宗及崔胤就范。他们暗中与“三使相”及留驻长安的凤翔领军将领李继筠勾连,只有孙德昭不愿与他们狼狈为奸。
一天,昭宗问韩偓:“你听到外边有什么传闻吗?”
韩偓答:“臣听说宦官们日夜忧惧,暗中与‘三使相’及李继筠结交,可能引发动乱,但臣不敢确定是否属实。”
昭宗叹惜着说:“看来不会有假了。近来周承诲、董彦弼等辈跟朕说话态度日渐强硬,令人无法忍受。令狐涣让朕召崔胤、周承诲等于内殿,置办酒席和解,你怎么看?”
韩偓答:“万万不可,这样反会让他们更加猖狂。”
“那该怎么办?”昭宗无奈地问。
韩偓答:“只有抓紧处办几个罪魁祸首,并赦免其他人罪行,或许可以平息。如果什么都不做,他们定会怀疑陛下别有用心,此事就没办法解决了。”
然而宦官们自恃找到了强援,不肯再听从旨意。昭宗想通过调换岗位的方式把为首之人弄走,已经行不通了。
九月初五,昭宗匆忙召见韩偓,对他说:“听闻朱全忠要来清除朝廷奸佞,这是大好事,但是应让他与李茂贞合力建功。倘若两镇交战,事态可就危险了。卿替我传话给崔胤,让他火速通知两镇共同谋划。”
九月十四日,昭宗又找来韩偓,气愤的说:“周承诲、董彦弼欺人太甚,几天前他们与李继筠入宫,就在东殿摆下酒席,还找来个小孩儿唱歌佐酒,简直令人震骇。”
韩偓答:“当初他们立下大功,赏赐给他们官爵、土地、金钱也就是了,不应听任他们出入宫禁。这些人不过一介武夫,素来缺乏见识,稍有不如意,就会心生怨恨。加之又被宦官用厚利所贿,这才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崔胤当初留下凤翔兵,原本是想制约他们。现在可好,宦官与卫兵结成一体,这可如此是好!宣武军若是前来,必定与凤翔军在宫殿前对决,臣深感忧惧寒心!”
君臣二人面对困境已是毫无办法可想,唯有忧愁叹惜。
十月二十日,朱全忠兵发大梁,直奔长安!
韩全诲听说朱全忠将至,命令李继筠、董彦弼率军劫持昭宗,逼昭宗前往凤翔,宫禁内全面戒严,严禁出入。
昭宗派人送密信给韩偓,满篇尽是悲怆之词,文尾写道:“我为了社稷考虑,势必要到西边。卿只管东行,去投奔朱全忠。惆怅,惆怅!”
昭宗再派赵国夫人告诉韩偓:“今天一早,董彦弼等无礼至极,皇上想召您进见,无奈形势已不允许。皇上与皇后只是对坐流泪罢了。”自此,翰林学士无法再面见昭宗。
十月二十五日,韩全诲逼昭宗进殿召见百官,废止正月二十三日所发敕令,议事按咸通(唐懿宗年号)年间制度执行,文官与宦官共谋国事。
十月二十九日,凤翔将领李继筠率所部闯入皇宫,抢掠内库宝货、帷帐、法物,韩全诲秘密派人把各亲王、宫女等提前送往凤翔。
十月三十日,朱全忠抵达河中(山西运城市永济县),奏请昭宗临幸东都。
消息传来,顿时引发京城震动,士民纷纷流窜山谷。当天,百官无人入朝,殿前空无一人!
十一月初一,李继筠等陈兵殿前,放纵士卒抢掠,满街都是百姓丢弃的破衣烂衫。与此同时,朱全忠进逼同州(陕西渭南大荔县),刺史司马邺降。
韩全诲等因孙德昭不与他们同谋,严禁他去面见皇上。当时崔胤居住于开化坊,孙德昭率所部六十余人,连同关东各镇驻防兵共同护卫崔胤,百官及避乱的士民也前来依附。
十一月初四,韩全诲对昭宗说:“朱全忠大军逼近长安,准备劫持天子前往洛阳,逼皇上禅位给他。臣等恳请陛下临幸凤翔。”
昭宗脾气来了,就是不同意,手持宝剑登上乞巧楼。
韩全诲等人逼迫昭宗下楼,昭宗才行至寿春殿,董彦弼已在御园纵火。
这天恰好冬至,昭宗独坐思政殿,一只脚翘着,另一只脚踏在阑干上,宫庭无群臣,身旁无侍者。
过了好一会儿,昭宗才无可奈何的与皇后、妃嫔等百余人骑上马,一路恸哭着西行而去。
回首长安,已是烟火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