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宸远凝视着她泛红的耳尖,突然感到一阵陌生的悸动。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如同春风拂过冰封湖面的感觉,让他胸腔里那颗常年沉寂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村长!您没事吧?\"远处传来村民焦急的呼喊,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
陆宸远如梦初醒,迅速扶着宋清音站起身。
他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又细心地替她拂去袖口沾上的草屑,这才转向赶来的村民,神色已恢复如常:\"无碍。方才说到哪里了?啊,三七分利......\"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失态从未发生。
只是转身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宋清音的手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宋清音站在他身侧,看着他在阳光下侃侃而谈的侧脸,那棱角分明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连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讲解\"三七分利\"时神采飞扬的样子,与那夜那个被梦魇折磨、痛苦不堪的男人判若两人。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些治国策论,那些深夜伏案的背影,那些对村民纠纷看似淡漠实则公正的裁决......
或许都是他在这片血与火浇灌出的荒原上,小心翼翼种下的希望之种。
\"夫人觉得如何?\"陆宸远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他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讲解,正含笑看着她,目光柔和得不可思议。
周围的村民个个面露喜色,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几个年轻力壮的已经迫不及待地抡起了锄头,干劲十足地开始清理荒地。
宋清音微微一笑,轻声道:\"甚好。\"
阳光洒在这片刚刚苏醒的荒地上,也洒在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当夜书房里——
陆宸远看着已经写好的案牍,他本该再细细核验一遍的,此时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白日,轻搂着她纤细腰肢的感觉仍在,连带着他觉得自己身上似乎都带上了她的气息。
吱呀——
门轴转动声惊得他心头一跳。宋清音端着药碗立在门口,月光为她单薄的身影描上银边。
\"夫君该换药了。\"她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响在他耳边。
陆宸远下意识要起身回避,却见她径直走来,将药碗放在案头。随着她的动作,一缕青丝垂落,拂过他的手背,带起一阵战栗。
\"我......自己来。\"他狼狈地别过脸,却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宁静幽远。
宋清音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腕子:\"伤口在后背,夫君如何自己来?\"
指尖下的脉搏狂跳如擂鼓,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还是说,夫君在怕什么?\"
烛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一株并蒂莲。
陆宸远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忽然想起《诗经》里那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此刻他方知,原来心动不是春风拂面,而是烈火焚身。
他僵硬着身子配合着她换药,全程都不敢和她对视,尤其是在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之后。
“夫君,今日回房睡吧。”宋清音给他系好最后一个结,不但没有远离反而俯身贴近了几分。
呼吸的热气绕过耳畔,神思恍惚之间,他听到了自己的回答,“好。”
时隔多日的再次同床共枕,陆宸远的心境却大不一样。
“……抱歉,那夜……我无意伤你。”两人并排躺在床上,陆宸远盯着床顶的纱帘,微颤的尾音泄露了他的紧张。
“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的。”宋清音微微侧头,唇角挂着温和地笑意,“我不怪你。”
宋清音的眸光很亮,在月色下仿佛藏着万千星辰,直直撞进陆宸远心里。
那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眼睛……
——
冬末的风依旧带着凛冽的寒意,刮过村东头那片热火朝天的荒地。
曾经杂草丛生、乱石遍布的贫瘠土地,如今已显露出被驯服的雏形。
大块的顽石被合力撬开运走,深扎的草根在烈火焚烧下化作焦黑的灰烬,肥沃的深色新土被翻掘出来,带着泥土特有的腥气,混合着草木灰的余烬,在寒风中升腾起薄薄的暖烟。
陆宸远站在刚平整出来的一处高坡上,长衫下摆沾满了泥点,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
他正弯腰与几个老农查看一块刚清理干净的地块,手指捻着土块,仔细分辨着土质和墒情。
晨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鼻尖冻得微红,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眉宇间却不见丝毫疲惫。
“这块地底子不算太差,”他用脚尖点了点翻开的深褐色土层,“开春雪水一化,墒情正好。头茬先种些耐贫瘠的粟米、豆子养一养,秋后再看。”
“是嘞!村长!”旁边一个满脸沟壑的老农搓着冻红的手,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有了您和夫人定的‘三七分利’这章程,大伙儿心里有奔头,干起活来浑身是劲儿!您看二柱子他们,天没亮就扛着家伙什来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十几个壮劳力正喊着号子,将最后几块顽固的大石合力推向挖好的深坑。
铁镐锄头与冻土碎石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粗重的喘息声和偶尔爆发出的豪迈笑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冬日的萧瑟。
宋清音提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竹编食盒,裹着厚厚的银狐毛斗篷,行走间步态轻盈,虽依旧带着几分病弱的苍白,但气色明显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眉眼间也多了些鲜活的生气。
她由春桃虚扶着,远远便看到了这幅充满生机的垦荒图景。
缓步走近,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很快便定格在那道挺拔的身影上。
“村长娘子来了”眼尖的村民笑着招呼,语气里带着由衷的善意。
这几日,宋清音常来给陆宸远送饭,还会捎带些点心茶水给村民们,一来二去都熟悉了不少。
陆宸远闻声回头,四目相接的瞬间,他眼底深处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悄然融化了一角,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大步向她走来。
天寒地冻,怎么过来了?”他声音低沉,带着关切,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
“见夫君忙碌,想必顾不上用饭。”宋清音将食盒递过去,声音温软,“去黎姑娘那儿买了些热食,她熬的羊肉汤最是驱寒暖身。”
陆宸远接过食盒,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微凉的手背,两人俱是微微一滞。
他打开食盒盖子,浓郁鲜香的羊肉汤气息裹挟着热气扑面而来,里面还有两个暄软的白面馍馍和一碟清脆的腌萝卜。
“有劳夫人。”他声音温和,视线却越过宋清音,望向荒地边缘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
黎青青正站在那里,臂弯里挎着个更大的篮子,显然也是来给垦荒的村民送些吃食热水的。
只是她神色有些怔忡,目光不时飘向远处通往镇子的土路方向,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失落,连平日总是元气满满的笑容都显得有些勉强。
宋清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
沈观伤愈后,在数日前的一个深夜悄然离开了小河村,只给黎青青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和一些银子。国公府世子的身份,注定了他不可能长久隐匿于此。
黎青青的失落,宋清音看在眼里。
“我去看看。”她轻声跟陆宸远说了一声,然后吩咐春桃将带来的其他吃食给村民们都分一分,自己则缓步走向树下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