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涓涓细流,平静而甜蜜地向前流淌。许兮若和高槿之严格遵守着他们共同设定的节奏,每周二四的晚餐约会,周末一整天的相处,以及每周四在高槿之公寓里由他亲手烹制的家常晚餐。这种规律性没有带来丝毫乏味,反而为两人都曾忐忑不安的心提供了坚实的安全感。他们像一对最普通的情侣,却又比许多情侣多了一份历经波折后的珍惜与默契。
高槿之的体贴入微体现在每一个细节里。他会记得许兮若随口提过想看的电影,在下一次约会时变出票来;他会因为她一句“最近有点累”,就推掉不太重要的事情,带着热汤和她喜欢的甜点出现在她家门口;他手机里甚至有一个专门的备忘录,记录着许兮若的喜好、生理期、以及工作中偶尔提到的烦恼。许兮若渐渐习惯了这种被细心呵护的感觉,心中那座因过往伤痛而筑起的高墙,在高槿之日复一日的温暖陪伴下,悄无声息地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而安稳的幸福感。
许兮若也同样在努力。她学着更直接地表达自己的需求和感受,而不是像过去那样期待对方能完全猜中自己的心思。她会在高槿之工作压力大时,安静地陪在他身边看书;也会在他尝试新菜谱成功时,毫不吝啬地给予夸赞。他们之间的交流变得深入而坦诚,从工作趣事到人生感悟,有时甚至能聊到深夜仍意犹未尽。他们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一次的“重新开始”,根基正在一点点变得牢固。
一个周五的傍晚,许兮若正在和高槿之商量周末是去新开的美术馆还是近郊徒步,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向杰哥”。
这些年来向杰算得上是高槿之的至交了吧,比高槿之年长几岁,就像哥哥一样照顾他们。虽经历了种种事情,后来两家走动虽不频繁,但关系一直不错。甚至在许兮若和高槿之最初分手的那段艰难时期,向杰还以兄长的身份开导过他和她,也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对高槿之表现出明显的指责,只是提醒许兮若要遵从自己的内心。
许兮若接起电话,语气轻快:“喂,杰哥?”
“兮若,没打扰你吧?”向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爽朗。
“没呢,正和槿之商量周末去哪儿。怎么啦?”
电话那头,向杰的声音带着笑意:“哟,正好提到槿之。那就更好了。是这么回事,你思筝姐最近学了几道新菜,非说要找人尝尝给点意见。我想着好久没见你们了,这个周末要不要来家里吃个便饭?就咱们几个,聚一聚。”
许兮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高槿之。高槿之离得近,也隐约听到了电话内容,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随即又舒展开,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想去可以拒绝。
许兮若的心绪有些复杂。向杰并不知道他的妻子龚思筝和高槿之之间那段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往——那是在许兮若和高槿之上一次分手后短暂混乱期发生的事,高槿之后来对此深感悔恨,并已向许兮若彻底坦白,这也是当初许兮若难以原谅他的重要原因之一。龚思筝显然也并未向丈夫提及。
向杰对他们一直不错,这个邀请出于善意,如果断然拒绝,反而显得奇怪,甚至可能引起向杰的怀疑。可是,要去面对龚思筝……许兮若感到一阵轻微的不适。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说:“杰哥,你等等啊,我跟槿之确认一下时间。”她捂住话筒,用口型无声地问高槿之:“怎么办?”
高槿之沉默了几秒,压低声音:“你决定。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就找个理由推掉。如果你觉得……没必要避开,我陪你。”
他的态度很明确,以她的感受为重。许兮若看着高槿之坦然且带着一丝歉意的眼神(那歉意是针对过去,而非此刻),忽然觉得,或许这是一个机会。证明那段过往真的已经过去,证明他们现在的关系足够稳固,稳固到可以面对曾经的不愉快而波澜不惊。总是避开,反而像是心里有鬼。
她松开话筒,声音恢复了轻快:“杰哥,我们周末没事。那就打扰你们啦。”
“太好了!那就说定了,周六晚上,你们直接过来就行。”向杰高兴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车厢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没关系吗?”高槿之轻声问,伸手握住许兮若的手。
许兮若反握住他,笑了笑:“总要面对的。而且,主要是和杰哥聚聚,我们自然点就好。”她顿了顿,看着高槿之,“你……没问题吧?”
高槿之知道她问的是什么,郑重地点头:“于我而言,她早已是无关紧要的人。我的眼里和心里,都只有你。我只是担心你会不舒服。”
“有你在,我不会。”许兮若这句话说得很真心。高槿之这段时间给予的安全感,让她有勇气去面对这一点小风浪。
周六傍晚,两人略备了一份水果礼盒作为手信,一同前往向杰家。
开门的是向杰,他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来来来,快进来!思筝还在厨房忙活呢,非说要露一手。”
龚思筝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身,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兮若,槿之,你们来啦。先坐会儿,喝杯茶,菜马上就好。”她的目光快速地在高槿之身上掠过,最终落在许兮若脸上,笑容无懈可击。
高槿之礼貌而疏离地点了点头:“打扰了。”他的手臂很自然地环在许兮若身后,是一个保护意味十足的姿势。
许兮若也微笑着回应:“思筝姐,辛苦你了。”
客厅里,向杰忙着泡茶,和高槿之聊起近况,工作、球赛,男人之间的话题很快让气氛热络起来。高槿之应对得体,但许兮若能感觉到,他身体微微倾向自己这边,注意力始终有一大部分放在她身上。
龚思筝陆续将菜肴端上桌,菜品很是丰盛,色香味俱全。大家围坐餐桌旁。
“哇,思筝姐,你手艺也太好了吧!”许兮若由衷赞叹。
向杰与有荣焉:“是吧?我就说她有天赋!槿之,你尝尝这个鱼,是她最拿手的。”
高槿之夹了一筷子,尝了尝,点头道:“嗯,味道很好。”评价客观有礼,但没有任何多余的热情。他随即很自然地给许兮若夹了一块她喜欢的糖醋小排:“这个你爱吃的,尝尝看和上次那家比怎么样。”
许兮若低头尝了,眼睛一亮:“嗯!好吃!”她转向龚思筝,“思筝姐,这个怎么做的?教教我呗?”
龚思筝脸上的笑容略微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好啊,很简单,待会儿我把秘诀发你。”她看着高槿之那自然而然的体贴动作,看着许兮若脸上洋溢的满足和幸福,心里像被针扎一样刺疼。
整个晚餐过程,表面上温馨和谐。向杰兴致很高,不断找话题聊天,回忆他们小时候的趣事,询问两人现在的计划。高槿之和许兮若有问必答,彼此之间眼神交流默契,偶尔相视一笑,流淌着一种外人难以介入的亲昵氛围。
高槿之的注意力始终围绕着许兮若。她杯里的饮料少了,他会立刻添上;她嘴角沾了酱汁,他会及时递过纸巾,并用眼神示意;她提到某个菜好吃,他下一筷就会帮她夹过来。这些细微的照顾并非刻意表演,而是他们已经习以为常的相处模式。
然而,这一切落在龚思筝眼里,却如同慢性的酷刑。她记得以前和高槿之那段模糊不清的关系里,他从未如此细致、如此珍视地对待过她。那时的他,更像是一种情绪化的索取和短暂的慰藉。她以为自己在他心里至少是特别的,可如今看来,自己或许只是一个在他空窗期出现的、无足轻重的插曲。而他对许兮若,才是毫无保留、用心至深的爱。
嫉妒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着她的心,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她努力维持着女主人的风度,参与谈话,笑容却越来越勉强。她看着高槿之温柔注视许兮若的眼神,那眼神里的光芒从未为她点亮过。她听着高槿之对许兮若事业上的支持和理解,那是她从未得到过的尊重。她甚至注意到高槿之手上戴着一只简约的银色手环,和许兮若腕上的那只明显是一对——那是她从未有过的资格拥有的“象征”。
凭什么?许兮若凭什么能轻易得到她求而不得的一切?凭什么在她婚后渐渐觉得生活平淡如水之时,还要让她亲眼目睹这份她曾经觊觎过的温柔,如今如此完整地属于另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还拥有着她名义上丈夫的关爱(即使那关爱更多是亲情般的责任)和稳定的生活。
这顿饭对龚思筝来说,吃得味同嚼蜡,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饭后,大家移到客厅吃水果。向杰拿出相册,给高槿之看他们几年前一起旅行的照片,笑声不断。
龚思筝坐在许兮若身边,递给她一瓣橙子,状似无意地轻声说:“看槿之现在对你这么体贴,真是想不到。以前感觉他还是个大男孩,挺粗心的,也不太会照顾人。时间真能改变一个人啊。”
这话听起来像是感慨,但细细品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拨和暗示——暗示她了解“以前”的高槿之,暗示这种改变或许并非真实。
许兮若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不动声色,接过橙子,甜甜一笑:“是啊,人都是会成长的。关键是愿不愿意为了值得的人和关系去改变。槿之他……真的付出了很多努力,我很感激,也很珍惜。”
她的话软中带硬,既肯定了高槿之的改变,也暗指了自己是那个“值得的人”,同时将龚思筝隐含的“挑拨”轻轻挡了回去。
龚思筝碰了个软钉子,笑容更勉强了,没再说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高槿之看了看手表,适时地提出告辞:“时间不早了,明天兮若还有点工作要处理,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向杰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也理解地起身:“好好好,你们年轻人忙。今天真是高兴!以后常来啊!”
龚思筝也站起身,送他们到门口。
高槿之帮许兮若穿上外套,仔细地帮她理好领子,动作自然流畅。然后才穿上自己的外套。
向杰看着,忍不住打趣:“槿之现在可真是不一样了,细心周到得很呐!”
高槿之笑了笑,揽住许兮若的肩膀:“应该的。”
告别时,龚思筝站在向杰身后,目光复杂地看着高槿之。高槿之只是礼貌地朝她和向杰点了点头:“谢谢款待,我们先走了。”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在她身上停留,全部温柔都倾注在身旁的许兮若身上。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高槿之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转身看向许兮若,轻轻握住她的手:“还好吗?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许兮若摇摇头,靠进座椅里,长长舒了口气:“其实……比想象中好。杰哥是真的很开心。就是……”她顿了顿,“思筝姐似乎不太自在。”
高槿之沉默了一下,语气平静而坚定:“她的情绪是她需要管理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兮若,我唯一在乎的,是你的感受。过去的事是我犯下的错,但我很庆幸它已经彻底成为过去。现在和未来,我的所有注意力,只够用来爱你、珍惜你。”
他的话驱散了许兮若心中最后一丝阴霾。她相信他,相信他们现在的关系。
“我知道。”她回握他的手,笑容轻松起来,“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高槿之发动车子,驶入夜色。
而在那扇关闭的门后,龚思筝失手打翻了一个玻璃杯。清脆的碎裂声吓了向杰一跳。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向杰一边问,一边拿来扫帚。
龚思筝看着一地碎片,仿佛看到了自己支离破碎的心情。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手滑了。”
她低头掩饰着眼中的失落与不甘。那个曾经与她有过短暂交集的男人,如今把他的整个世界都给了另一个女人,而她,只能在一旁看着,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这种滋味,真是糟糕透了。这个夜晚于她而言,绝非温馨惬意,而是一场无声的凌迟。而这一切,她的丈夫毫不知情,依旧沉浸在老友相聚的欢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