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班人?白班还是夜班?”
陈德喜没回答,只是望着井口,
那黑洞洞的深处,此刻竟泛起微微红光,像谁在地心点燃了一盏灯……
王玉兰忽然打了个寒颤。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不对,是两道影子。
一道随着雪地上微弱的晨光斜斜拉长,另一道……
却逆着光,直挺挺地立在她脚边,像一根钉入大地的铁桩!
“得喜……”她的声音发抖,
“我……我的影子,它……在笑。”
陈德喜猛地转头,瞳孔骤缩,不只是王玉兰。
整个山沟村的人,无论躲在屋里的、趴在窗后的、还是远远围观的,他们的影子全都动了。
不动则已,一动便是反身而立,头朝下,脚朝天,如同被某种古老仪式召唤出的倒生之魂。
而那些影子的嘴,在无声开合,念的,正是井底那一句低语:
“欢迎回家。”
井底,时间仍在静止。
可陈泽知道,这不是静止,而是重叠。
过去、现在、未来,在血色符阵点亮的刹那,全部挤进了同一帧心跳!
他看见自己十岁那年跌进这口井,水底没有倒影,只有无数个“他”在向上爬;
他看见十八岁高考那天,父亲在风雪中转身离去,
背上背着的不是行囊,而是一本燃烧的日记;
他看见三十岁的自己站在城市高楼顶端,西装革履,眼神空洞,手中握着一封从未寄出的家书……
所有时间线上的“陈泽”,都在这一刻回头,望向井中的少年。
他们齐声说,
“你才是我们所有人梦开始的地方。”
突然,那黑袍身影缓缓转身,不是父亲的脸。
是更老的陈泽,满脸皱纹,眼窝深陷,披着由纸页缝成的黑袍,每一片都写着“未竟之书”。
“我是守门人。”他的声音像是从千张稿纸上刮过,
“也是终结者,三十年前,我选择留下,镇住这扇门。
但命运需要新的创造者……你,愿不愿意接它?”
陈泽低头,看见自己额心的“人”字符阵正在融化,化作墨汁,顺着指尖滴落。
可他知道,只要他拿起这支无形的笔,那些笑容,就会变成眼泪,然后化作风雪,归于寂静……
“如果这是梦……”陈泽轻声说,嘴角扬起一丝笑,
“那我就让它,醒得再晚一点。”
他抬起手,指尖凝聚墨光,对着虚空,
刹那间,井塌、天开、雪停、风止。
整座山沟村,如一页被撕下的旧稿,缓缓卷曲、焚尽。
焚尽的纸页并未化为灰烬,而是升腾成一场墨雪,纷纷扬扬洒向无垠夜空。
每一片雪,都是一段被改写的记忆,山沟村消失了!
但那口井,却悬在半空,像一只不肯闭合的眼睛,倒悬于天穹之上……
陈德喜和王玉兰站在原地,影子恢复了正常。
可他们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一样了。
王玉兰低头看着手掌,掌纹里浮现出淡淡的字迹:
“你曾梦见一个没有孩子的春天。”
她猛然想起,她从未生育,却曾在梦中养育过一个男孩,在井边唤他回家吃饭。
那个梦,持续了整整十年。
而如今,梦醒了,孩子却真的回来了。
陈德喜望着天空中的倒井,喃喃道,“这娃……是把命拼进去了啊。”
虚空之中,陈泽漂浮着……
他不再是少年,也不是青年,更不是那个西装革履的都市客。
在他面前,展开一卷无限延伸的竹简,由星光与墨痕编织而成!
那是《山沟》的续篇,也是所有未竟之书的母本。
老陈泽,守门人,此刻正缓缓消散,如风干的墨迹。
他最后说道,“记住,每一次创造,都是对命运的一次背叛……也是一次救赎。”
刹那间,万千世界浮现:
有陈泽成为科学家,解开灵魂编码;
有陈泽化作游吟诗人,走遍废墟传唱山沟之歌;
有陈泽投身政坛,掀起一场“记忆革命”,让所有人重写自己的过去……
每一个世界,都是一条被释放的故事线。
每一个结局,都是新的开始,而在最边缘、最黯淡的一个世界里……
一间城市出租屋,凌晨三点。
一个疲惫的年轻人敲下最后一行字,揉了揉眼睛,轻声说:
“写完了。”
他关掉文档,标题写着:《被遗忘的梦》。
可那行字,在屏幕熄灭前,自己动了……
“被遗忘的梦”缓缓溶解,像墨滴入水, 重组为三个更冷、更沉、更深的字:
《守门人》
年轻人没看见,他已经起身,走向厨房,想煮一碗面,暖一暖冻僵的手指。
水龙头哗哗作响,锅里的水开始冒泡……
他背对着电脑,没注意到, 那台本该彻底休眠的机器,屏幕竟微微泛出幽蓝的光,
像是有人在海底点燃了一盏灯。
而就在那光里,一行新文字正悄然浮现,
不是写在文档里,而是直接刻在操作系统底层日志中,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一位老妇人在临终病床上忽然睁眼,
她枯瘦的手抬起,指向天花板,喃喃道,
“井……回来了。”
她的影子没有随灯光晃动,而是笔直地立起,
嘴角咧开一个不属于她的笑容。
千里之外,一座废弃小学的黑板前,
粉笔无风自动,在布满灰尘的黑板上写下:
“山沟村,三年级,陈泽。”
随后整块黑板缓缓下沉,露出后面一口青石垒成的古井,
井口边缘,长满了纸做的苔藓,每一片都写着一个名字,
全是那些曾经写下“我长大了要当各种梦想”的孩子……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那首歌,不是人唱的。
是风,穿过倒悬于天穹的井口时,发出的共鸣……
像千百个孩子在夜校里齐声背诵课文,又像无数支笔在稿纸上沙沙书写,永不停歇。
而歌词本身,《临江仙》的词句,正是一道古老的封印韵脚,
由明代杨慎写下,却不知为何,能与“井”产生共振!
此刻,全球所有正在播放这首曲子的设备,
收音机、手机、车载音响、养老院黄昏时分的老式录音机……
全部自动调至同一频率,声音低沉三度,语速放慢七分之一秒。
每一个音节落下,空气中就浮现出一行透明文字,如霜痕刻在虚空:
“青山依旧在……” 记忆之锚
“几度夕阳红……” 时间裂隙
“白发渔樵江渚上……” 守门人的归途
而在城市出租屋中,那锅水,突然沸腾得诡异……
气泡不往上翻,而是往下沉,钻入锅底,仿佛被某种引力吞噬。
年轻人终于察觉不对,回头一瞥,电脑屏幕已全黑,
“什么鬼?”他后退一步,撞翻了椅子。
可就在那一瞬,他的影子,没有跟着动。
它缓缓抬起头,嘴角裂开,露出一个极疲惫、又极熟悉的微笑,仿佛背负了三十年未写完的故事……
与此同时,全世界有七万三千一百四十二人,在梦中同时听见一句低语,
“井不是入口,也不是出口,井是未完成的句号。”
“现在,轮到你来决定,它是落下,还是升起,自然你说了算。”
那位临终的老妇人闭上了眼,嘴角仍挂着笑。
她的生命体征归零,但心电图最后画出的波形,竟是一行草书:
“我回来了。”
废弃小学的黑板井口,纸苔藓忽然燃烧起来,火光中浮现一行字:
“三年级的作文本找到了。”
……
………
…………
“我又睡了吗?”
再次醒来,陈泽总感觉脑袋一阵痛苦,却又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嗯,你在拖拉机上说胡话,你奶奶和你爷爷,去请先生来给你瞧身子去了!”
王玉兰朝着陈泽,满脸无奈道,
这一幕,都是老爷子特意交代的,因为本身就是一场梦,没必要大夸其词,让陈泽陷入恐慌中,
“啊?我说胡乱?怎么不记得?”
自己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二婶子王玉兰为何要这么说?
想到这里,陈泽更是郁闷,好端端的,怎么就回来了?怎么回去?
“你不记得是正常,你陈德喜叔叔带你奶奶他们一块儿过去了。”
“今儿个,你就在二婶子这里睡,晓得不?”
陈泽望着王玉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灶台上的铁锅还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玉米粥的香味弥漫在屋里,可他闻着,却像嗅到了墨汁燃烧后的焦味。
“二婶……”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是不是死过一次?”
王玉兰的手顿了顿,勺子磕在锅边,发出一声脆响。
她没回头,只轻轻说,
“傻娃子,哪有这么说自个儿的?人没事儿就好。”
可她的影子,就贴在土墙上,那个被油灯拉长的影子,却缓缓抬起手,
指尖在墙上划了一下,像是写下了一个字。
陈泽猛地盯住那道影。
墙上的影子写的是:“别问。”
他心头一震,想再细看,王玉兰已转身端来一碗粥,笑得温厚,
“趁热喝,你奶奶临走前特意嘱咐的,说你小时候最爱这口。”
陈泽接过碗,手指触到瓷壁的刹那,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背!
碗底,竟有一圈极细的裂纹,形状像井口的轮廓。
而更诡异的是,那裂缝里,渗出一缕极淡的蓝光,如同深海中缓缓亮起的一盏灯。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的纹路,正微微发烫,隐约浮现出几个字,
“你的梦,还没结束。”
“二婶……”他忽然抬头,声音发紧,
“咱村……有口老井,对吧?”
王玉兰的手一抖,粥洒了几滴在地上。
地上的粥渍落地不散,反而像活了一样,缓缓聚拢,形成一个微小的漩涡,仿佛地下有风在吸。
“有啊。”她强笑着,
“老井早填了,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说是塌了,埋了好几个人……你爹就是那时候走的。”
“我爹?”陈泽心头一颤,
“可我记得……他是守门的人啊……”